庄焕的瞳孔陡然间放大。他从来不知道,后来宁一恒有那样费劲地去找过他,甚至还找到了他表叔那里,只差一点……
庄焕只觉得灵魂深处在持续地颤抖,这样的命运,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哭还是笑。
“我试过再去找他,但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再也没有回来过。两年后,债权人向法院申请宣告他的死亡,把他父亲留给他的遗产用于清偿债务。那时候我才敢确信,他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
庄焕恍然若梦。他以为他早就忘记,早就不曾在意的事情,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再听一次,原来是这样的感觉,还是依然感觉骨头都在发凉,浑身每一寸皮肤都感觉痛。可他偏偏落不下眼泪来,只觉得眼眶干涩地一片模糊。
宁一恒声音微微颤抖,闭上眼睛说:“那时候,他一定很害怕。”
庄焕眼前开始不断地闪现过往的画面,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一边的旁观者,再看了一遍当年的叶小北在那场乱局之中有多么地害怕。
叶小北昏迷之后再醒来一切都变了。他在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呆了一个月,根本没有出过门。穿着制服的警-察一遍遍地询问关于叶林江的问题,他都答不上来。之后他亲眼看着父亲从楼上跳下来,死在他的眼前。再后来,那一群原本不是很亲厚的亲戚,为了那份抚养费在他面前露出虚假的关心。
这一切,怎么能让他不害怕?
不过这都只是开始,最可怕的是在和表叔生活在一起之后。那个男人是叶小北一辈子都不愿意回想的噩梦。那个男人总是喝酒赌博,输钱之后会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他的身上。更让叶小北没有想到的是,那个男人在一次醉酒之后,想要欺负他,他当时太恐惧了,情急之下用烟灰缸砸破了那个男人的头,那个男人昏死了过去,他也逃了出来。
那时候叶小北以为那个男人死了,他以为自己杀了人,那种无助和绝望几乎要把他给毁灭。那群在别人眼里看起来不正经的男孩,却像是救星一样,叶小北随着他们离开了家乡的城市,辗转漂泊很多地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叶小北不敢看电视,因为新闻里会一遍遍地播放父亲死去的画面,他更不敢在白天走在阳光下面,总觉得自己的手上沾着洗不干净的血,他醒着是浑浑噩噩,睡着则是噩梦缠身。他就像是夜行动物一样昼伏夜出,为了生活他开始在酒吧里学表演挣钱养活自己。那时候他太小了,才刚刚满十四岁,酒吧的老板为了能让他上台表演,便帮忙给他办了户口,改了年龄。他随了母姓,有了个新的名字,庄焕。
他一点点地改变了。也不需要谁怎么教他,不过就是求生的欲-望教会了他如何生存,生活推着他往前走。他开始知道,像这样漂亮、乖顺、懦弱的小东西越发地让人想欺负,他站直了挺起胸膛,妖娆地理直气壮张牙舞爪,反倒是一种保护,他在黑暗中,变成如今耀眼的模样。
他早就不是叶小北了,他是庄焕。
后来庄焕偷偷回去过家乡的城市,那个男人并没有死,还好好地活着,他才结束了长达几个月的梦魇,终于能安心地睡着。
叶小北始终的两年后被宣告死亡,于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叶小北。
他问过很多次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会变得这么难,为什么要由他来承受这一切,但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只是很多年之后,一切时过境迁,当庄焕终于有勇气回顾往昔,才找到答案,其实也没有为什么,他只是牺牲品而已。
他是父母感情破裂的牺牲品,是那场权-利政-治博弈之下的牺牲品,是他表叔失败人生的牺牲品,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不过是之前的优渥的人生已经花光了他的好运气。
仅此而已。
庄焕以为这些事情早已被风吹散,可没想到,过了十三年,居然还有人能和他一起回顾那场悲剧,没想到还有人为他心疼,还有人怀念他。
他们曾经那么靠近,只差一点可能就会遇见,但命运就是这么离奇,用几天的时差让他们一别十三年。
十三年,物是人非。可眼前这个人,还在悲伤温柔地呢喃着“他一定很害怕。”
这就够了,这样一句话,并不能弥补任何事情,却能轻易地敲碎庄焕心上的坚冰,让他感动、感激、感谢,让他终于尝到久违的温暖。
“他现在不会害怕了。”庄焕眼前浮现出一抹纯白的衬衫和张扬的年轻笑脸,宁一恒是他回忆中最后的光明,永远都无法抹去。
宁一恒伤感地说:“他现在不会害怕了……可是他也不会回来了,我没有机会告诉他,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他。”
庄焕不由地抓紧了宁一恒的手臂,低声道:“如果……可能、可能你也没那么喜欢他。不过因为他回不来了,你再也找不到他了,所以……才觉得他是特别的。如果他还在,在你的身边呢?你还会觉得他是特别的吗?”
“或许你说得对,在感情方面,我并不是那么好。如果不是因为永远地失去了,我可能也不会那么在意他。”宁一恒苦笑了一下,缓缓地说:“但是,他的确是我唯一喜欢过的一个人。”
庄焕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晕。他现在终于知道宁一恒的心情了,也终于给这个十三年前的问题找到了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