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翰林去世后,这是他第一次用了大段时间来想念寒静。
寒静是个漂亮女人,温知寒从小就知道,他的母亲在所有同辈的阿姨中美得艳压群芳,又会画画,气质纤尘不染。他原本只是以为那漂亮是天生的,长大一点点才慢慢了解到,还有少部分的原因是,她真的很年轻。
父亲温翰林比寒静大了十七岁,尽管父亲看着并不显老,但站在一块儿仍旧有差距。
他上学,老师教成语。相敬如宾,形容夫妻关系融洽,彼此之间像对待宾客一般恭敬。有爱捣乱的同学嚷嚷问,为什么夫妻要像宾客,夫妻难道不就是夫妻,引得哄堂大笑。
下了课,却有人勾肩搭背到他面前说,温知寒,你爸妈看起来就挺相敬如宾的,被暗恋他的同桌追着打了两圈,同桌回来气鼓鼓对他说,温知寒,你爸爸是集团总裁,你妈妈是画家,他们就是嫉妒你。
温知寒对她笑一下,心里却很清楚,两码事儿。
寒静和温翰林共处的时间其实少之又少,温翰林那几年刚出体制,忙着公司的事情,很少回家,回家后寒静也会往往以学校有事为由,和他避开。
甚至因此他们俩从来没有一起给他过过生日。
再长大一点,温知寒偶然从年迈的舅公那里得知了当年寒静嫁给温翰林的原因。
寒静自小父母相继离世,是舅舅带大的,舅舅在市政部门工作,层级不高,大致够生活,对寒静很好,还出钱让她学画画。
舅舅性格内敛,在部门无人问津,有时还会受同事领导的气。
那年恰好温翰林来b市做项目,原本好多地方就为了争取他落户打得不可开交,b市的几个领导也态度殷勤。温翰林在市政办公室遇到了来找舅舅的寒静,一眼万年。同行的人看出个好歹来,私底下偷偷施压寒静舅舅。
原本舅舅死扛着没告诉过寒静,毕竟那会儿自己一手带大的外甥女甚至高考还没结束,而温翰林虽然高知有为,但实在大了她太多。
后来见施压无效,又被下了狠招,诬陷他犯错,要记大过,是温翰林主动出面解决的,与此同时寒静得知了所有的内幕,也知道如果温翰林走了,那些人只会气不过,更变本加厉地欺负自己的舅舅,于是选择和温翰林结婚了。
寒静还因此在那年填报志愿时放弃了外省的顶级艺术学院,留在了b市念大学。
尽管温翰林对寒静很好,可一年后寒静休学生子,大学毕业顺利留校,有眼红的背地里偷偷骂她贪名图利,爱慕虚荣,不正当竞争之类。寒静原本就和温翰林年龄差距太大,没有感情基础也没有共同话题,又饱受流言困扰,只能一心扑在教学和画画上,就这么冷冷淡淡过了许多年。
温知寒回忆起寒静在最后一刻拉着他的手,一遍遍念他的名字,脸上满是衰败枯萎的苦笑,念到声音无力嘶哑,嘴里呢喃着话变成了,“他不知我,我也不愿意知他”,随后手腕就彻底垂了下去。
温知寒僵在原地,觉得周围一下子没有了声音,仿佛置身冰窟。
曾经他还以为他的名字,是他能找到的最后一丝,父母间还有温情的痕迹。
*
傍晚时林千去医院附近的餐馆打包了两份粥和生煎包,已经晴了一下午的天忽然又变了,呜呜烈烈刮起了大风,林千怀里揣着晚饭,羽绒帽抽绳拉到最紧包住脑袋,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一路几乎是箭步走回来。
温阳待在病房里看书,他已经大好,没有任何后遗症,在医院里待了快一周,头发都长长了,碎刘海有些遮住了眼睛,会无意识地往两边扒拉,弄成小中分的样子,活像个小女孩。
林千好不容易回来,将打包回来的吃的往病床桌上一放,赶紧去把哐哐直响的窗子给关了。
“爸爸,咱们吃什么啊?”
林千边回头边说:“青菜粥,配生煎包。”
“啊……”温阳明显有些失望,“我都喝了一周青菜粥了。”
“那不然你想吃什么?”
温阳想了想,坚定不移地回答道:“水煮牛肉。”
“……”
林千已经坐到了床边,正在拆粥盒的盖子,听完温阳的诉求,手挪下来隔着被子拍拍他的小腹。
“什么水煮牛肉,温阳,你这里是一个碗口大的疤,不是碗口大的蚊子包,清醒点。”
“……哦。”
温阳放弃挣扎,往前坐起来一点,乖乖啃起了生煎包。
林千在一边拿着一次性筷子给他搅着粥,边搅边说:“等你好了,叫上韩东叔叔,咱们去川菜馆大吃一顿。”
温阳显然是被画过无数饼,这会儿表现得无比淡定,林千见他反应寥寥,又补充道:“明天你生日,现在还是要吃清淡的,咱就不出去吃了——但是爸爸给你买了一个超酷的生日礼物,保证你们学校那个小胖子看了都要追着你哭。”
温阳头也没抬:“是那个客货兼容飞机乐高吗?”
“……”
林千搅粥的手不由地顿了下,声音一抖,“你怎么知道的?”
“刚刚你出去的时候小卫姐姐进来查房告诉我了。”温阳慢慢道,“她说你怕我发现,还强行把礼物藏到魏医生办公室柜子里,但是被她看到了,所以她立刻就来告诉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