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阳大概点了点头,和他推测的原因差不多。
九岁那年暑假他回姑奶奶家住,原本只打算待两周,可不知为什么最后却待了快一个月。原本开开心心的姑奶奶中途也忽然心情大变,每天连理菜的动作都用力很多,像是在憋着一口气。
爸爸时不时会打电话来,每次都要聊很久,但都躲着姑奶奶。
直到那个飘着濛濛细雨的早晨。他睡在姑奶奶家的二楼,起来关窗,却远远地看见路尽头缓慢开进来一辆车,穿过茫茫白雾,停在了路口。而车上下来两个人,一高一矮。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爸爸,和半年多前才出现的大伯。
他将窗帘掀高,凑近去看,发现两个人举手投足之间,比他来姑奶奶这里之前,好像还要亲密一些。
他紧张得心脏突突直跳,不停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前几天借用表舅的手机查过,好像不犯法。
不一会儿表舅披着衣服上来敲门,脸色微微凝重,但很快掩饰过去,拿来一堆零食和玩具,摸摸他的头说暂时先别下楼。
所以他不太知道那天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姑奶奶时不时拔高的诘问和凄声劝阻,如同翻涌的海浪,声势滔天,最后渐渐归于平静。
爸爸和大伯留下住了快一周,一周后的早晨,他们总算要一起离开。
他收拾好东西下楼,看见姑奶奶脸色虽然还是端着,但已然缓和了许多许多,把一堆散落在饭桌上的纸小心地收起来,去给他们做了一顿热腾腾的早饭。
那一堆纸是厚厚的一沓协议,总结下来就一条,温知寒如果和将来主动和他爸爸离婚,全部的个人财产都会划给他爸爸,郑重其事,诚意凛然,连姑奶奶态度都松动。
吃早饭时表舅打趣,还叫大伯呢?
他愣愣望向温知寒,觉得这个人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但是说不上来。他仍旧愣着,男人张开双臂,将他慢慢拢进怀里,郑重告诉他,温阳,我不是你大伯,我是你爸爸。
事后的很多年,温阳回想起来,总觉得温知寒当时是在占他的便宜。
温知寒开完玩笑重新看回电脑,在他走之前却又淡淡补充说:“温阳,你是林千生的,也是林千养大的,跟他姓理所当然,我不在乎这个,也不在乎钱,只要,他能继续陪着我。”
说完还瞥了眼他手上装着冰块的玻璃杯,问:“你自己喝的?”
温阳低头看了一眼,装了半杯的冰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还凝结着一层白霜,回答说:“对,太热了。”
“自己喝就行,不要偷偷拿去给林千。”温知寒的手指在键盘上利索地敲两下,“他肠胃不好,还贪凉。”
“哦。”
“求你也不行。”
“知道了。”
温阳从书房里退出来,想不通小时候印象里那个威严又高大的温知寒,是怎么变得像现在这么啰嗦的。
*
按往年的习惯,暑假他们一家都会去花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去度假,今年原本为了庆祝他考上省一中,已经计划好了去北欧看极光,可前不久林千却意外收到了一份含金量超高的国外交流邀请函,是宋临叔叔帮忙介绍的,原以为希望不大来着。
收到邀请函后林千快乐得好几天走路都在哼着小调,等具体的时间安排发过来,却一度陷入纠结。真要去的话,等再回来,暑假都要结束了。
温阳其实觉得没什么,他又不小了,有的是朋友同学一起消磨漫长夏日,况且他知道林千走到今天不容易,从几年前第一场个人画展大获成功后,赞誉和非议几乎同时甚嚣尘上,如果能去这一次的交流,无疑是对他最大的认可。
他从小到大都懂事,认真表明态度和想法后,林千终于放心动身。
送机那天是温知寒开车。
他站在候机厅里,等林千的飞机轰然飞入云层后又定了许久,才回过头准备回家。
温阳懒洋洋跟在他身后,说:我还以为你会买张机票一块跟去。
温知寒猛一下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严肃警告:没礼貌,怎么能随便调侃你爸?
温阳被突袭得差点站不住脚,心有无奈地想着,他的爸爸怎么既啰嗦,还幼稚,还不如那个他幻想中高大帅气,最后英勇就义的飞行员爸爸。
*
林千不在的日子里,家里表面一切如常。
偶尔温知寒会好好地吃着饭时,忽然得意洋洋和他说,昨晚林千和他通了一小时的电话。
温阳默默无言,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林千从去到那边后,每天和他打一个小时电话,雷打不动。
他动动筷子,给自己夹上一只虾仁,没由来地开口说:“温知寒,我觉得我比你幸运多了,我爸爸会永远无条件地爱我,你好像不行。”
他知道这话估计很戳温知寒肺管子,而温知寒听后也确实明显动作顿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来,表情很危险,像是随时要冲过来暴揍他一顿,最后却忍住了,筷子轻轻一丢,说:“那又怎么了,林温阳,你会长大,会恋爱,会遇到一生所爱的另一个人,可我会永远爱林千,永远陪着他,你好像也不行。”
温阳撇了下嘴,想起以前听秦助叔叔说过,温知寒是个口才绝佳的逻辑怪,常常说得董事会那批人哑口无言,吹得很厉害,可此刻他却有些怀疑,温知寒不会一直都是靠诡辩蒙混过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