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浑身是血的替代品、再造人,也用最后的力量,沙哑地说:“我……只是……本能……”
段闻瞳孔一缩。
一瞬间,他的眼前好像又浮现了那个年轻警官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脸。
二十多年前,李芸在小酒馆的灯牌砸下来时,也给了他类似的回答。
可人的本能,人的感情……是什么?
他研究了近四十年,从书里研究,从实验室里研究,从细胞里研究,从别人身上研究,藏在和善而绅士的假面之后研究。
他有时觉得自己什么都参透了,他对人性的琢磨鞭辟入里,已经可以任意拿捏。只要他想伪装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就可以做到成为那个人。
正因如此,这些年,不乏被他利用了还对他死心塌地,爱之入骨的男女,比如卢玉珠。
比如那些比卢玉珠更加面目模糊的过客。
他和他们纠缠游戏,试图在其中感受人的喜怒哀乐,可到了最后,他竟然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清楚了。
难道人的本性就是这样的吗?
那为何,李芸的本性并非如此?为何李芸可以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同学施以援手,以身相护?
慢慢地,不知为什么,段闻想起很多年前,他还在大学的时候。有一次跑完步,在开着广玉兰的操场上,他和李芸并排坐着。
那时候他们才刚入学,彼此不怎么熟悉,李芸懒洋洋地睨过眼,看着他:“陈黎生,我觉得你这人啊,挺怪的。”
他有些警觉,但还是按照他早已学会的正常人类的反应方式,笑了一下:“我怎么怪了?”
“感觉你太正直了,像是装的。”
“……”
树上的蝉吱吱呀呀地叫着,九月的风里有一种夏日将谢秋日未临的慵倦甜香,花坛里的花开得很鲜艳,在他们身边无声地摇曳着。
在那令人尴尬的静默中,李芸忽然扑哧一下子笑出来,他把一瓶冰汽水递给他,神情还是懒懒的:“开个玩笑。咱们以后都是同学嘛,以后万一进了警局是一个小队的,有危险还指望你给我挡一挡。”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指望我给你挡?”
李芸一扯嘴角,露出一个不那么警察的,很有些冷艳的薄笑:“因为我看着很像个会当叛徒的,其他同学都不太愿意接近我。没得选了,就只有你这个老好人。别怕啊陈黎生,我其实挺靠得住的,当你真有危险的时候,我也会救你的。”
“……”
“没开玩笑,你相信我啊,人嘛,总归都是有感情的。干一杯。”
李芸拿玻璃汽水瓶和他手里握着的瓶子撞了一下。
叮铃铃——
警校的铃声响彻校园,李芸闷了口汽水,拿校服擦了擦汗,回过头看向他,眼睛很明亮。
“下课了,一起走吧。”
段闻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