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铎的母亲在二十岁时就嫁给了他爸,是个有点浪漫,又有点理想主义的人。无论在感情上受过多少次伤,她都对爱情怀抱着热忱,每一次都全身心地投入。
她在第四段婚姻里,遇见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垃圾,男人玩弄了她的感情骗走了她存着给郁铎上大学的积蓄之后,堂而皇之地把新欢带回了家。
“那年我住在学校里,每三个月回家一次。我妈的尸体都烧成灰了,我才知道她自杀的消息。”
得知了母亲的死因之后,十六岁的郁铎带着刀等在男人下班的路上,准备和他同归于尽。
“后来呢?” 听到这里,江弛予有些紧张,不过现在郁铎好端端地在这里,当年应该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
“后来我和他一起进了医院,那男人倒是没什么大碍,我就比较倒霉了,一动手就被夺了刀,腰上挨了一刀就算了,小腿还被打断了。”
郁铎的腰下一寸的地方至今还有一道刀疤,看上去十分狰狞可怖,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郁铎提起的是一件旧事,他把这件事连骨带血地咽进肚子里,反复消化多年,已经掀不起波澜。
然而在江弛予听来,却像一记大铁锤,砸得他的胸口嗡嗡作响,许久不得平息。
他想回头看那个人一眼,但他的眼神,一定会暴露他的心绪。于是江弛予继续骑着车往前走,若无其事地说道:“没想到你也有吃瘪的时候。”
“废话。” 郁铎不觉得被人缴了家伙有什么丢人的,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那个时候我和你差不多大,当然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换做现在可就不一定了。”
江弛予尽量表现得事不关己,用两个字评价:“嘴硬。”
“嘿,江弛予,翅膀硬了你。” 郁铎一听就不乐意了,当即就要起身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江弛予故意骑车碾过路面上一个凹凸不平的小坑,又把郁铎给震了回去。
之后他还要没事人似的补上一句:“天黑路滑,坐好。”
男人因为心虚,没有追究郁铎的法律责任,但郁铎还是因为这件事被学校开除,早早跟着陈力出来打工。
他没有钱,没有家人,也没有未来。在每天机械麻木的工作中,想要有个家的那点执念,成了支持他走下去的唯一理由。
非要做点什么,他这段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才能有一点意义。
“你妈没了的那天,你是什么感觉?” 郁铎轻声问江弛予。
江弛予默了默,给出了煽情情感节目里常见的标准答案:“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一辆小轿车打着远光灯迎面驶来,大灯晃得江弛予的眼前眩白一片,又过了好几秒钟,他才重新看清了前方的路。
江弛予眯了眯眼睛,给出了答案的后半段:“我解脱了。”
小三轮穿过了繁华路段,四周逐渐僻静了起来,路灯到了这里都变得暗淡,路边不少店铺已经半拉下卷帘门。
小风拂在脸上,睡意卷土重来,他没有对江弛予这个不怎么符合世俗道德标准的答案发表什么高见,重新闭上了眼睛。
江弛予察觉到郁铎睡着了,于是放缓了车速,载着郁铎,一路往工地行去。
第20章 三里亭
这场酒后谈心,并没有拉近郁铎与江弛予心灵之间的距离。
第二天天一亮,两人该拌嘴时拌嘴,该抬杠就抬杠,这对 “难兄难弟” 之间,没有半点互相怜惜之意。
夏末接连数场的暴雨,让全年无休的工地停工了好几天。在不能开工的日子里,郁铎请老周和甲方老板吃了几次饭,洗了几次素脚。
工程能不能拿到手尚没定数,听老周那边说法,应该是十拿九稳。
甲方回请郁铎吃饭那天,郁铎带着江弛予一起去了。江弛予一露面,老周就像见着了亲儿子似的,给他全方位夸奖了一通。
大概因为有江弛予这个未成年在场的缘故,当天的气氛十分健康和谐,酒没多喝,荤段子没多讲,一吃完饭,众人就早早散了。
老周他们有没有午夜场安排,郁铎不知道。反正饭局一结束,他就带江弛予先回了工地。
回去的路上,江弛予在路边摊上买了一盏台灯。他打算把灯架在上铺的围栏上,方便偶尔睡前看书。
郁铎没有多问什么,叉着手坐在车上看江弛予和老板讨价还价。回去之后,他就让四毛帮忙把这盏灯装了起来,还顺手换了一颗瓦数更高的灯泡。
第二天傍晚,气象局发来了这周的第三次暴雨警报。到了晚上十点,大雨准时落下。
今夏多雨,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但今天这雨势这属实吓人,天像是被高耸入云的塔吊捅破了个大窟窿,哗哗往下漏水。
郁铎整个晚上都在组织大家做防洪准备,在几个易进水的节点,用沙袋垒了一层又一层。江弛予盘点完仓库,立刻出来帮忙,又被郁铎赶了回去。
“马上好了,别跟这儿裹乱。” 郁铎接过江弛予手中的沙袋,就把他往宿舍的方向推:“回去干你自己的事去。”
郁铎收工回去的时候,江弛予正如往常一样在自己的床上看书。他看书很认真,时不时提笔在草稿上写上几笔,连郁铎回来了都没有察觉。
自从装上床头那盏台灯之后,江弛予每天晚上都是如此。有时郁铎半夜醒来,上铺这盏小灯依旧执着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