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了,”张训背过手去,拍了拍陈林虎曲起的膝盖,“帮我出气。”
“你气儿顺了?”陈林虎问。
张训直乐:“顺了,这回真顺了,我得承认有时候还是得大力出大气。”
他们穿过绿灯亮起的人行道,穿梭在广场舞和小孩儿尖叫的杂音里。
张训听见陈林虎说:“嗯,那我气儿也顺了。”
事实证明,还得是文化的板儿砖、知识的铁棍和不讲理的拳头才能帮人通气儿。
当然,对这会儿的陈林虎来说,张训的服软也行。
第17章
陈林虎回家什么也没拿,就带了个速写本和两根铅笔,都扔在张训小电驴的车篓里,连军训时穿的迷彩裤都没换,风风火火回了文化宫家属院。
老陈头没料到陈林虎这个时间回来,正跟家属院的老几位坐在理发店门口的路灯地下唠嗑,主要是针对邻居廖大爷本周下跳棋的战绩发表一些看法。
七八点正是这帮老年人晚间发布会的时间段,各自端着泡了各式茶叶的保温杯,拿卫生纸垫上两把炒花生米,老陈头的光头在晚上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唾沫星子溅出去二三十厘米。
“赢两盘就跑这像话吗,”老陈头正讲到激动的地方,“赢了就回家,有什么好回的,你儿子那么老大了还用你回去盯着?我孙子那么好看我也没说天天拴裤腰带上看着啊,哎对了,我跟你说了没,我孙子有一米八三,好家伙,我寻思这也算半个巨人了吧,哎你知道吗,我孙子画的那叫什么……什么插画还是什么的,神了,真的,你别回你家了,你下回来我家看吧,哎你知道吗……”
廖大爷跟老陈头住了几十年的对门,总是在想按老陈头这个说话频率,嘴皮子怎么还没给磨破,难道真是铁打的吗?
张训跟陈林□□着小电驴到场时正听到老陈头慷慨激昂的吹嘘,廖大爷皱着眉缩着手不吭声,主要是因为脑梗影响了语言系统,说话也说不清,只能靠目光一遍遍刺杀老陈头。
“赶紧下车吧半个巨人,”张训说,“你爷再吹下去,廖大爷今天晚上就得被120拉走。”
陈林虎屁股都还没来得及从后座挪开,赶紧先喊了声:“爷。”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老陈头见着自己正尬吹的主角登场,也是一惊,“哟?头发剪了?这刘海儿自己拿刮胡刀给剃的吧,是够磕碜,幸好长得一表人才,不然走过来我都不敢认。哎呀张老师,你怎么又驮虎子回来啦?”
“顺路。”张训笑道。
旁边廖大爷听他这嘴跟机关|枪似的又开始扫射,看向陈林虎的目光中含有千言万语。
平时廖大爷说话不太方便,时不时会用纸笔写字儿跟他儿子嘱咐事儿,这会儿儿子不在,廖大爷一门心思地看着陈林虎。
陈林虎看懂他的诉求,从车篓里拿自己的速写本翻到空白页,又连着铅笔一起递给廖大爷。
只见对方哆哆嗦嗦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力透纸背的大字,写完对着老陈头举起来,上书:闭上你的狗嘴!
最后那个感叹号还加粗了一遍。
骂完老陈头,廖大爷心满意足地又合上速写本还给老陈头他孙子,并且亲切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嘉奖。
张训看着陈林虎捏着速写本尴尬地站在他爷和廖大爷之间,周围的老头老太太们乐得拍腿大笑,还你一把我一把的搓搓陈林虎。
和张训融入这个老家属院的方式不同,陈林虎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受到了老年人们的热切欢迎,虽然这个欢迎他自己可能并不怎么想要。
“你咋骂人呢?!”老陈头觉得文化人干不出来这事儿,“明天我再好好批评教育你,老廖,年纪大了思想可不能退步啊。”继而朝陈林虎和张训一挥手,“走,孙贼们,回家。”
张训心想,您就差骂我脸上了。
“走啊,”陈林虎似笑非笑地回头,“没听着喊咱俩吗。”
他头发剃短了,在理发店白炽灯的光影下勾出一圈硬硬的刺边儿,嘴角翘起一个有点儿痞子的弧度。
张训认命地推着小电驴跟他一起走:“你也没讨着好,幸灾乐祸个什么劲儿。”
陈林虎一想也是,顿时兴趣缺缺,两位孙子低着头跟在老陈头身后灰溜溜地钻进三号楼的小道。
“都吃了没?”老陈头问,“中午还有剩菜,饿了能热热。”
见两人纷纷表示吃过了,还把张训从书吧拿回来的面包上交一半,老陈头对张老师这种在工作岗位上连吃带拿的行为表示了鄙夷,但笑纳了这份儿贿赂。
“刚好,我还正要完成你爸下达的任务,”老陈头拿着面包絮絮叨叨,“他让我旁敲侧击地问问你的私生活,有没有惹事,又刮谁大耳帖子了没,最关键是谈没谈恋爱,说你搞不好又因为什么什么破事儿给自己脸上多道口子……”
“陈大爷,”陈林虎忍无可忍,“这才开学小半个月,相亲都得走个过场再说吧,我是进校园,又没进世纪佳缘。”
张训笑道:“你爸还挺关心你。”之前二十四小时打了仨电话的事儿他还记着呢。
这话说完,陈林虎的表情却淡了下去,没接张训的腔。
察觉到这微妙的情绪变化,张训多看陈林虎两眼,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美式到底也没给老陈头喝,这玩意儿大晚上喝多了睡不着,张训都给拿走,留给爷孙俩两杯半凉的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