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之舞,永恒之舞,毁灭与不朽之舞。”
像暴雨骤至,却浇不息无边无界之火,湿婆的焕烂三眼映射时间所拉出的银色长线,他永不停歇地跳,淅沥在他发间的恒河水迂回辗转流至人间,一轮又一轮,微妙又强大的平衡。
我感到一阵轻度窒息,情愫意味不明地涌动,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想去爱身边所有的陌生人,这样太匪夷所思,也太荒诞了。
湿婆的左边摆着一尊前爪高举过头顶的猫,眼部因为长年累月的风化腐蚀,塌成了两只空洞,黑黢黢的,透着深不见底的执拗和绝望。我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别开视线——这让我想起了不好的东西,巨大的不安全感。
我极少产生不安全感,这样可怖的表情,我只在一个人脸上看到过。
男朋友有提过他母亲“脾气不好”,但到底是怎么样的不好,我没继续追究,男朋友也就没继续深入,不过很偶尔的,他从家里过完某个假期回来,会抱着我叹息,轻声说小谨怎么办,我爱她,也恨她。
但很快他反悔了,说:“不,我不觉得我爱她。”
“可她是你妈妈。” 我困惑地说,把他身上大部分的重量挪过来,“你是不是钻牛角尖啦?怎么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妈妈?”
不解占据了上风,我无法在第一时间和他共情,我没有对自己的家人产生过“恨”这个念头,最不济是“讨厌”,讨厌的感觉也就持续几个小时,或者几分钟,总有一方先低头,要么是因为我的愧疚难堪,要么是因为我父母亲的不计前嫌。
“发生了什么?” 我问。
男朋友搁在我肩膀上的下巴动了动,我静静让他抱了一会儿,看着挂钟缓慢地走。
“泡点茶喝吗?” 我说,“新买了胖大海,你嗓子听起来好哑。”
“不。”我刚想移开他,他表现得慌忙,两条手臂箍得那样紧,是一种溺者求木的力道,“不要,再抱一会,好吗?”
叫人无法拒绝的恳求,我亲亲他耳朵,说好。
“小谨,今年过年跟我回家吧。” 他说。
“ok啊。”我毫不犹豫地说,然而当我爽快答应完,我男朋友却踌躇起来,说他和他母亲提起过我,但没有提及我们之间的关系。
“对他们那辈人来说,接受这种事情肯定是需要时间的,循序渐进吧,就说我是你朋友好了,不小心错过春运的动车,暂时没地方去。” 我贴心地连理由都编好了,不想让他难做。
我男朋友像小孩子那样使劲点头,说谢谢。
“谢什么?” 我摸不着头脑。
“你能理解我。” 他顿了顿,“我好开心啊。”
他说话的语气像我给了他什么莫大的恩赐、也像从没感受过“开心”一样,我心疼地揉揉他后脑勺,说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于是大年初四的晚上,我拖着行李,“懊恼并十分感激”地入住了“婆家”,我男朋友是离异家庭,从小被妈妈带大,所以吃晚饭的时候也只有我们三人,他长得像他妈妈,尤其是柔和却不失轮廓感的下颚,像某一类被精雕细琢的白玉,润泽美丽——但如果是在冬天佩戴则会犹豫上一阵,因为总觉得它会自内而外地发寒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