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到了机长的父母,一对年近七旬的老人。听彭机长说,母亲是个很时髦的老太太,喜欢穿艳色的衣服,也喜欢戴首饰,那次在悉尼机长为她购买的就是一条项链。但是今天老人一身黑衣,没有任何其他装饰,状似平静地向前来送别的亲友道谢。
邱越宁不忍心,自己都如此难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实在难以想象。他匆匆走上前去,与他们握手,不敢再多对视。但从那个房间走出之后,他又有些移不开脚步,似乎只要不离开,前辈便仍和他们在一起,站在不远的地方等着他们一同登机。
外面下起小雨,属于秋天的连绵阴凉的雨。丁冶撑起黑色的大伞,罩过两人头顶。邱越宁没有迈步,他就在旁边等着。灰蒙蒙的天很低,仿佛就压在雨伞上方。
邱越宁毫无知觉地盯着伞边上漏下来的水,一滴又一滴,半晌,视线下移,雨水孜孜不倦地敲打着脚边的地面,完全看不出石板原来的颜色。
“丁冶,”邱越宁唤着身边的人,声音低得却像自语,“机长是去陪他的爱人了。”
丁冶听到他的话,没说什么,雨伞换到了左手上,右手轻轻握住他的掌心,冰凉而微有湿意。
秋雨下起来没完没了,到家也没停。
他们还没有吃饭,丁冶把腊肉切片,合着香菇、豆腐倒入砂锅,加水炖煮,最后再放入绿叶菜和调料。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他经常做这类口味略重又热乎的菜品。
邱越宁的情绪稳定多了,平静地吃完晚饭。天黑以后,夜幕遮掩了雨丝,不知道天气如何,阳台门开了道缝,些微凉意钻进来,也许是降温的前兆。
前一天晚上刚知道消息两人都没睡好,今天早早休息,尤其是邱越宁,脑袋一碰枕头就有了睡意。意识朦朦胧胧,悲伤的影子徘徊不散,带入梦中,但他似乎又能体悟到一股奇异的安全感将自己包围。
“丁冶……”带着哭腔的呢喃之后,他没有再说梦话。
第36章 陌生信息素
数日后,最初的唏嘘平复,同事群里变得安静。邱越宁听说,机长早就给自己买好了墓地,就在那个女孩的身旁,或许预想过这样一天的到来,这个愿望得到了家里人的尊重。回母亲家的时候,他与冯开娟说起前辈过世的消息。冯开娟在婚礼上见过对方,心里同样不好受。
“怎么说没就没了呢,那爸妈心里得多难受啊。”
“嗯。”两位老人有机长的弟弟照顾,但在长辈眼里,哪个孩子都无法替代。
“才四十多岁啊真是……我这身体都还撑着呢。”
“妈,”想到母亲也曾在鬼门关走过一遭,邱越宁止不住后怕,“医生都说了,你多注意点,没关系的。”
“唉……我没有不好好治病,要我说啊,你们工作太累,休息没规律,可不容易出问题吗?”冯开娟面带忧色,“你才是多注意,能歇着的时候就好好歇着。”
邱越宁咽下差点脱口的“我身体好得很”,微微点了点头:“嗯。”
中午一家人包饺子,邱越澄不太熟练,动作很慢,时而向其他三人那边瞟一眼。
“丁冶哥,”她的左边就是丁冶,“你包得真好。”
“是吗,以前在家也包过。”丁冶包笼馅料的时候会小心地捏起褶,像襄了层花边,是丁云谦喜欢的方式,虽然慢一点但造型更漂亮。
邱越澄学着他的样子,“你教我吧。”
“好。”
包好的饺子放在篦子上,邱越宁稍后端到厨房。热水烧开了。
“越宁,需要帮忙吗?”丁冶倚着门框,在他身后问道。
“不用,地方小,我自己就可以。”
丁冶回了客厅,可能在和冯开娟她们聊天,听不太清说话内容。
接连几日阴雨,今天放了晴,朝阳的厨房窗口跃满金光。饺子在沸水中滚动浮沉,迅速鼓胀圆润起来。
因为彭机长的意外,近期的排班有所调整,邱越宁也只能服从上级调遣,依样做好份内的事,日子看起来没多少变化。
有时他会矫情地想,自己是否偷取了机长或是别人的运气,只是一份安稳的生活而已,为什么不能恩泽到每个人身上。但在下一刻他产生了新的念头——既然如此,就更该抓住些什么。覆裹周身的安全感并没有丢失,那是现在的生活带给他的,他又有了力量。
“哥,怎么样了?”这次是妹妹在门口唤他。
“马上好了。”他向锅里加入最后一碗水。
几天后就是国庆,对邱越宁和丁冶而言却比平时更加忙碌。
丁冶心中也留存着那天追悼会现场的悲戚记忆,使他在筹备婚礼工作的时候多了些严肃的情怀。哀愁与喜庆以不间断的姿态呈现,他无法回避。
李女士的婚礼在十月初举行。公司按合约要求请了车队,接新人到现场——一家时髦的五星级酒店,酒店的露天花园很适合主持仪式。丁冶提前找人在那里安置了繁盛的花卉,配合灯光布景,制造出艳丽梦幻的童话王国的效果。
“丁总,谢谢你。”新娘第二次参加婚礼,神态透着平静的喜悦。她的丈夫看起来紧张得多,但也跟着说了好几声“谢谢”。
丁冶只是轻声向他们道贺。
仪式进行过半,现场气氛温馨而不失热烈,来宾沉浸其中,没人注意到有何异常。丁冶随意一个转身,视线投向花园的另一侧:何助理正神色焦灼地四处张望,很可能是在找他。他快步走去跟前叫住对方,低声交流几句,两人离开花园,穿过稍后将操办酒宴的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