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晶莹的水珠凝在月光中,如同凝在一片白霜上的雨滴。
然而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没有雨会透过窗的缝隙飞进来。
应沧海看着儿子的肩膀,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背,这样骄傲的一个孩子,在秘境中被人当做炉鼎采补、境界掉落的时候,他没哭。
回来受了师父的训斥,连累他师叔挨了一鞭,鞭子落在他的身上时,也没有哭。
甚至让他爬天阶上“碧海青天”来自囚,他也一个人上来了。
从小就锦衣玉食,被众星捧月地长大,现在却一个人被关在这么凄清的偏殿里,身边没有一个人服侍,就连铺在床榻上的宁心草也是他自己去抱回来的。
月光中又是一滴泪落下来,再次击打在他的手背上。
他倔强了一路,高傲了一路,终于还是在背对着母亲的时候哭了。
正如在入睡前楚倚阳对系统说的,他被困在这里,除了入睡补足精神,别的什么都做不了,但这不意味着他会坐以待毙。
他是为了救自己的弟弟进来的,先改写了青叶山城的剧情,又在那座城里先后接触到了徐妄、晏寻、傅月舒等剧情人物,并且拉起了几条支线剧情,升级了功能单一的个人系统。
同一时间里,他就做了这么多事。
尽管中间掉进秘境,在里面被困了两个月,但那也不是白困的——他保住了北堂寒夜的命,确保了整个剧情世界的延续。
所以合欢宗的隐藏要破,但要他在“碧海青天”关禁闭,这不可能。
因为如果隐藏支线一直没有头绪,那他被关在这里,就会陷入原著等同的困境——身受重伤,闭关休养,从此查无此人。
因此,楚倚阳只打算在这里待三日,三日一到,就算是跳崖他也要出去。
而现在才是第一夜,应沧海就来了,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楚倚阳不仅擅长覆写剧情,擅长震住场面,也擅长揣测人心。
什么时候该表现得坚不可摧,什么时候该示弱,他都很清楚。
那两滴泪计算好了角度,砸在他的手背上,正好让身后的人看见,但却不会让她看见他的脸。
将脆弱与倔强融合到了极致,没有一个母亲能抵挡得住。
果然,楚倚阳听见身后的人叹了一口气,那蘸着伤药的手指再次温柔地落在了自己的背上。
“你师父不是对你失望,她是生气。你不知道,你从胎中就带着损伤,娘亲跟你师父费尽心力才让你活下来,好不容易将你养得这么大。”
然而现在,一夕之间,她们在他身上耗费了二十几年的功夫就毁于一旦。
此后不知道他的境界还能不能回去,受到这样的打击,他又还能不能继续修行。
“她问你是谁对你做的这些事,你偏又不肯说。”
楚倚阳垂着眼睛忍着痛,心道,那肯定是不能说的。
一说出来整个剧情就乱套了,他前面做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但他听着应沧海的声音,看着视野中的剧情进度条往前推进了一点,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合欢宗的隐藏支线剧情,十有八九还是跟应劫心的身世有关。
“所以劫心,不要怪你师父。”
应沧海给他上完了药,给他将衣服重新拉了上来,免得他在这凉如水的夜中受了冷,“长姐她……你受伤,她跟娘亲一样,比你更痛千倍万倍。”
从这句话中,楚倚阳真切地感受到了她们的爱。
应沧海将衣服给他拢好,见儿子依旧背对着自己,没有动作,手指却用力紧紧地揪住了身下铺着的宁心草。
他开口时声音嘶哑,比冰更冷,像是一点一点地从牙缝里逼出来的。
“受此奇耻大辱,我有什么颜面说出来……我的仇自然由我自己去报。那些人加在我身上的痛苦跟耻辱,终有一天,我会十倍百倍地奉还!”
听到他的话,应沧海一怔,然后见到黑发凌乱披散、面孔上带着泪痕的儿子转过身来,抬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娘亲——”
那双同她相似的浅淡眼眸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像是将他眼眶里残留的泪水都蒸干了。
“我不要留在这里,让我修行……让我恢复!让我报仇!”
“我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我还是合欢宗少主,对吗?”
应沧海看着他脆弱却凶狠的样子,被勾起了某些久远的记忆。
她想抬手擦去儿子脸上的泪痕,然而楚倚阳却一直死死地望着她,仿佛不得到一个回答就不死心。
应沧海无奈,只能对他说道:“睡吧。”
然后,楚倚阳就感到一阵困意侵袭,支撑不住地闭上了眼睛,朝着床榻上倒去。
应沧海不是走那上万级台阶上来的,她的修为仍在。
看着儿子因为自己悄无声息释放的法术而陷入沉睡,她把他重新放回床榻上,又取出了一床云被盖在他身上,这才离开了偏殿。
荒草丛生的园中,另一个红衣似血的身影站在那里。
应沧海停住脚步,站在门边看着她,轻声道:“长姐,你都听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