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伟忠在银白月光的照射下看到的一幕是激烈过后死一般的平静。
平静而血腥。
他看见丁小琴丢掉笨重的火盆,那个给丁老爹烧钱纸用的陶制火盆,然后划了根火柴丢在了张叁癞子身上。
张叁癞子面朝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怎么……”秦伟忠刚张嘴问,“轰”一声,火光冲天,张叁癞子浑身燃起大火。
“丫头……”秦伟忠怔怔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知是真实还是虚幻,只觉得那火焰似蛇,马上就要吞噬掉他的丫头。
“火油是他带的,火柴也是他带的。”丁小琴睁着大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张叁癞子和她爹一样渐渐被烧成黑炭,说:“他想奸了我后烧了我……”
“怎么会……如此胆大妄为……”
“他亲口说的,就在刚才。他说他要杀了我,然后姦尸,最后把我烧成这废墟一样……”
“真是罪有应得!”
“他还承认这儿……”丁小琴顿了顿,接着说:“我的家、爹的屋是他放的火,烧成如今这个模样……”
秦伟忠和严队长原本以为是刘永贵的婆娘——母老虎杨素娥因妒生恨放火烧屋,没想到竟然是张叁癞子所为!
“他才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丁小琴异常冷静,看着火光面露笑容缓缓说:“天道好轮回……在这儿杀了我爹,便在这儿结束自个儿的性命吧……”
“如果他不回来作恶也不会……被丫头你……”
“他命里该绝。”
的确命里该绝。打死张叁癞子估计都想不到自己会栽在瘦弱的丁小琴手上。
可丁小琴一介弱质女流如何扳倒一个成年壮汉呢?
“阎王要他叁更死,不会留他到五更。”丁小琴冷笑一声,“哪怕今日是个小娃娃,他该死还是会死。”
正说着,秦伟忠闻到了熟悉的火油味,与丁家院子发大火时一模一样。
只见丁小琴把剩下的火油全都倒在了张叁癞子身上,包括瓶子,一并扔了过去。
“轰”,再次轰一声,张叁癞子身上的火烧得更旺了。
“砰”,瓶子炸了,丁小琴如梦初醒,泪流满面,哀嚎道:“爹!我给您报仇了!”
“丫头……节哀……”秦伟忠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叹道:“总算大仇得报。爹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也会得到安慰的。”
丁小琴抬头看了眼天空,那远方的一颗星正闪闪烁烁。
或许是爹吧?她想,祈祷道:“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啊。”
秦伟忠问丁小琴如何把张叁癞子打趴下的。
丁小琴告诉他,张叁癞子扑过来想实施侵犯,她毫不犹豫一脚就猛踢在他胯下,他当场痛得直打转转。
巧的是,火盆鬼使神差的就在她脚旁,她当即拿起,趁张叁癞子弓着腰哎哟哎哟之际举起火盆朝他的瘌痢头砸了过去。
张叁癞子倒地,她杀红了眼收不住,接连砸了个痛快,使上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
“好吧。”事已至此无法回头,秦伟忠问怎么办,该如何处理燃烧中的尸体,“烧过之后是掩埋还是丢弃?”
“不,叔……”丁小琴转过脸来,噙着泪笑着说:“这事儿与你无关,你千万别碰。”
“丫头啥意思?”
“我会去自首。”
“你是自卫。”
“可人也死了。”
“他作恶多端,天亮前我抬去后山埋了一了百了。”
“不,砸晕他时还有救的。但我……”
“丫头别想了。”秦伟忠一把拉她过来,揽她入怀,“让叔善后。你上水淀去洗个澡冷静冷静,回家睡个觉,起来什么都不用记得,晓得不?叔会帮你处理好一切,你就当啥事都没发生过。”
“叔,爹的死也好,院子被毁也罢,都与你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丁小琴再次湿透了秦伟忠衣襟,喃喃细语。
“现在张叁癞子罪有应得,是丫头的选择,你千万别牵扯进来。你还有好的前途,要高考,要上大学,要留在省城工作,不能有污点。叔的前半生因为地主二字抬不起头,难道后半生要背负杀人犯的罪名?”
“但我不能让你一人承受……”
“丫头长大了,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不能永远躲在爹、严队长,还有叔的羽翼下面。爹和严队长死后,这一点我就想通了。”
丁小琴抬起头来,反常的一脸灿烂,说:“丫头很高兴,手刃了仇人,这是上天的恩赐。”
“还恩赐?!”秦伟忠已经泪流满面,“你知不知道你去自首很可能会坐牢的!”
“也许吧。但那样丫头才能安心,才能睡得着,不然,偷偷摸摸,丫头一辈子都胆战心惊。不是怕张叁癞子被挖出来,就是怕哪天被抓走,影响了叔。”
“影响我啥影响?!”秦伟忠高声道:“我不高考不上大学,一辈子在队上种地也能养活丫头和娃儿,还怕啥?!”
闻言,丁小琴抬指捂住了他嘴,劝道:“男儿志向远大,叔在渊太久应该要飞天才对。丫头曾梦见叔是条银龙,抱着丫头冲水而出……”
“还有这事儿?”
“想来那水就是深渊,而那梦丫头坚信是预言。”
“丫头……”
“叔,听丫头的话,别意气用事。”
“不。”
“秦伟忠,你听不听话,非要给我唱反调是不是?”这还是丁小琴第一次直呼其名,“我问你,我是不是你的婆娘?”
“当然是。”
“那爷们咋不听婆娘的?是不是不爱婆娘了?”
“爱,就是爱才不想你以身涉险。”
“坐个牢而已,涉啥险,我好好改造没多久就能出来。你是不是忍不了?”
“啥?”秦伟忠把丁小琴箍在胸口紧紧的,问她啥东西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