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杂牌子的学生表林瑾瑜戴了足足三年半,三年半里花在这表身上的维修费都够再买一只差不多的……他临出门才换下来的。
临出门,林瑾瑜仔仔细细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把一切有关张信礼的东西都换了下来,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但他回答张信礼说:“啊,那个呀……不知道啊,忘了,换好几年了,没注意。”
张信礼彻底不说话了。
他起身去关灯,看来是准备睡觉,林瑾瑜在一边掐了烟,脑内斟酌一番,试探着开口道:“那个什么……你这儿……有没有多的被子?”
……
灯灭了,屋里也黑了下来,林瑾瑜和张信礼,一人盖着一床被子,飞开睡在床的两侧,张信礼仰躺着,林瑾瑜则侧身背对着他。
这间屋子里的陈设和三年前他来这里的时候相比没有任何区别,那扇老式的插销窗、那张盖着玻璃的桌子、玻璃下压着的照片,连同空气中的灰尘与气味,都还和从前一模一样。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他们只是睡了一觉,就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林瑾瑜睡不着,但他裹着那张单独的被子,闭着眼睛,假装正在入睡而没有任何不安。
这是他特意提出来的,说不喜欢和别人睡一起盖一条被子,实则是为了让自己少受点折磨……已经这么久没见了,林瑾瑜原本设想过某种可能,设想那些日日夜夜里,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张信礼,他喜欢的只不过是一个被美化过的幻想,等再见面的那一刻,幻想并不会照进现实,而是会在阳光下消散。
但好像不是的,有的人就是这么奇怪,他在某个重要的节点插进了你的生命,这个节点也许是你受伤时、也许是你难过时、也许是你孤独时,又也许是你人格、意识形成的关键期。
就是那样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节点,一旦谁走进了你的生命,他就会变得特殊而无可取代。
今天下午,当林瑾瑜见到张信礼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原来真的有时间也无法冲淡的东西,这份爱从未有机会发芽,但皑皑白雪下种子不死不灭。
也许正因为从未拥有,所以渴望永不断绝……他不能和张信礼盖着同一张被子躺在一起的,林瑾瑜想,这样静谧而无人的夜晚,假如他和张信礼手臂蹭着手臂,呼吸相闻,他一定无法继续装作无所谓,他会想碰他、抱他到死。
林瑾瑜就这样平静地躺着,他呼吸均匀,面色平和而宁静,仿佛已经入睡。
他在心里祈祷这个漫长的夜晚不要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很久,窗外再听不见任何悉索的声响,好似连虫子和风也睡着了。林瑾瑜听见一阵很轻很轻的叮铃脆响,像是某种小铃铛碰撞的响声……那声音很轻微,像是一根针,刺破了夜的宁静。
林瑾瑜不敢睁眼,更不敢让张信礼察觉到自己其实醒着,他依旧平静地闭着眼,好似睡得很沉。
人在应激状态下往往会超常发挥,林瑾瑜装得很逼真,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变。
他模糊感觉到一个影子靠了过来,接着一只手隔着被子,轻轻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林瑾瑜没有动,过了几秒,大概是确定他没有醒,那只手慢慢上移,指尖擦过他露在外面的脖颈……最后,林瑾瑜感觉到张信礼温热的掌心贴上了他的脸颊,带茧的食指轻轻从他唇上蹭过,好似蜻蜓掠过水面。
……他这是干什么?林瑾瑜心里一万个问号,但仍尽职尽责地装他的睡,睫毛也没抖动一下。
又过了大概三四秒,林瑾瑜模糊感觉到那片投射在他身上的阴影加重了,衣褶和被子、肌肤和被子摩擦的声音轻而时断时续……黑暗里,张信礼注视了他片刻,然后慢慢俯身……轻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林瑾瑜心里一颗原子弹悄然爆炸……明明已经数年不见,在这刚刚重逢的档口他亲我……他为什么要亲我,难道……他其实喜欢我?可是他明明亲口说过不喜欢我,如果喜欢,为什么要说不喜欢,如果不喜欢,又为什么要亲我……所以……所以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他心里就像有两个小人在吵架,一个说她趁你睡着了偷偷亲你,绝对有问题,另一个说醒醒吧,这又是经典的直男的小把戏。
七七八八想了一大堆,林瑾瑜忽然反应过来:可是……可是……他瞳孔狂震:可是……他不是要结婚了吗?!
会不会是某种告别仪式呢……就好像自己那天不管不顾吻张信礼一样,彻底诀别前的某种仪式感之类的,醒着说可能比较尴尬,所以等他睡着了偷偷的?
……好像又不太可能,依林瑾瑜对张信礼的了解,他那种性格的人哪会怕这些东西,大大方方告个别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难,而且……如果是诀别,那亲他干什么?
林瑾瑜心里乱成了一团麻线,他迫切地想搞清楚张信礼的动机,但又没有头绪。
或许……恍惚间心念一动,林瑾瑜忽地动了动,就好像睡着的人偶尔不经意会翻个身一样,转了过来,从背对着张信礼改为了仰躺。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张信礼立刻陷入了静止,仿佛怕吵醒他一样,林瑾瑜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声。
林瑾瑜翻个身就不动了,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张信礼静止了足有半分钟,看林瑾瑜不再有要醒的迹象,他才重新放松,慢慢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