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前前后后用了半包纸,正是热的时候,短袖什么都遮不住,林瑾瑜把他半拽半扶到马路牙子上坐下,发现他一开始看见的血痕只是冰山一角,王秀白色的短袖t恤下藏着大片大片的淤青,也不知道他后爹是拿什么工具打的。
林瑾瑜越看越心惊,问:“到底怎么回事?”
王秀两只眼睛都是红的,他把纸巾捏在手里,胸口时不时地抽噎着,说:“他们知道了。”
“知道什……”林瑾瑜问到一半,忽然不问了。
王秀太坦荡,坦荡到张扬、放纵、不知羞,坦荡到他都忘了,即便是像王秀这样的人,也只是在朋友、同学面前做他自己,而一直没有告诉过家里,他是个同性恋。
还是个纯0。
林瑾瑜没问完,王秀也没回答,一时谁也没说话……三五秒后,王秀吸了吸鼻子,小声问:“能请我吃碗面吗,最便宜的那种就行,两天没吃东西了。”
“……行啊。”都是同学,一顿饭的交情还是有的。
一碗兰州拉面十五块,林瑾瑜把王秀领进店里坐着,自己去端面、付钱,自作主张给加了点蛋和面。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林瑾瑜把面推给他,王秀看起来是真的饿极了,那一大碗汤汤水水进了他的嘴就像进了无底洞似的,连口汁都没往外溢,不到十分钟就被嗦得干干净净,一滴汤都没剩下。
林瑾瑜看他这副风卷残云的样子,问:“还要吗,还要再叫一碗。”
王秀眼眶周围仍有点红肿,他擦了嘴,道:“谢了,不用。”
饿猛了之后确实不宜一下子吃太多,林瑾瑜还是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问道:“你怎么混成这样,吃饭的钱都没了也太夸张了吧。”
王秀默默看着自己面前那个吃剩下的汤碗,没做声。
学生都回家了,连带着这个点吃夜宵的人也少了,戴小白帽的老板在后厨收拾案板和汤锅,偶尔看一眼这两个学生。
“说话,”林瑾瑜道:“你人都来这儿了还不说话能怎么办?”
“我……鲸鱼你别怪我,”王秀的手都有点抖:“我钱不够,去车站窗口问二十块钱能到哪儿,只有这儿了……只有这儿有认识的人。”
“我知道,”这些林瑾瑜猜了个大概:“还有呢,你说你爸打你是怎么……他怎么发现你是……那个的,还有骗钱,都是怎么回事?”
“不是我爸,”王秀说:“是继父。”
“好,继父。”林瑾瑜顺着他说了这一句,静静等着下文。
王秀道:“鲸鱼,我没有别的地方去,你能不能……让我住几天,就几天。”
“你总要把话说清楚了我才能让你住啊,”林瑾瑜说:“都是同学,谁都有困难的时候,能帮就帮,可你总要让我知道怎么回事儿吧,你是被诈骗了还是被抢劫了,给个话啊。”
“没……都没有,”王秀还是微微低着头,好像怕看人似的:“……是我自己犯贱。”
王秀和很多人“谈过恋爱”,但只有一个神秘的“前男友”。
林瑾瑜高中时候有一次恍惚听他说过,那天王秀的高兴都写在脸上,连叠衣服时都忍不住哼着歌,说要去见他的前男友。
他说想穿白衣服去,但是又怕在飞机上弄脏了,因为前男友喜欢他穿白衣服。
那个前男友比他大八岁,去上海出差时和十六岁的王秀在社交软件上认识,和他谈了一个半月恋爱……那一个半月他是那么“温文尔雅”、“暖心”又“可靠”,仿佛可以托付终生,却在出差结束后迅速和王秀提出分手,此后藕断丝连许多年。
那个男人每次分手都会给王秀留下点什么,有时候是一句绝情的话、有时候是一大堆不得已的托词、有时候是一张让他把自己忘了带走的东西寄到某某地址的纸条……事后还从来不给快递费。
而这次,他留给王秀的,是皮肤病。
通过性接触传播的疾病绝不只有令人闻风丧胆的艾滋病,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难以启齿的疾病通过那种本应只发生在爱人之间的运动传播,它们男女通吃,一旦患上就令人备受折磨。
王秀交往过的伴侣很多,有很多是通过虚拟软件认识的,大家在现实生活里互不熟识,因此他也算有警惕之心,总是会在发生关系前要求和对方同时测试纸,但并没有系统的性教育告诉过他,世界上的性病除了艾滋之外,还有很多种,而且在潜伏期或者窗口期是检测不出来的,但依然具有传染性,唯一的预防办法只有——慎重对待自己的感情,不要滥交。
这年六月,前男友再次以“压力太大”为由和王秀分手,七月,暑假期间,王秀开始察觉到身体的异常,他妈带他去医院检查,医生隐晦地提醒了家长一些什么,于是真相大白,他的秘密在家人面前再也无所遁形。
生母和继父都觉得十分丢脸,对一个体制内家庭来说,这桩丑闻的丑恶程度甚至比出轨更甚。
那些不堪入耳、侮辱性极强的话语使得王秀撕破脸皮和他们大吵,然而没有用,他妈觉得生了这个儿子简直是自己的耻辱,而他的继父拿鞋底加鸡毛掸子把他打了一顿之后让他滚出家门,他们只需要那个新出生的孩子——他们共同的孩子,而不再需要王秀了。
王秀丢下一句“滚就滚”,一怒之下连夜花了手头最后一笔钱买票回了学校,去找他那个“前男友”,说自己得了病,但真的没有钱了,能不能收留自己几个月,但对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软件不上、微信不回、公司保安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