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门口到了客厅,张信礼给他倒了杯水,问:“看不看电视?”
林瑾瑜很久没进行过这种娱乐活动了,他呆坐了一会儿,道:“不……”他不断咽着唾沫,说:“我感觉很不好。”
他的心情总是难以抑制地沉重和低落,张信礼不动声色地把一直抓在手里的病例倒扣着放到身后,问:“要不要睡会儿?”
林瑾瑜这段时间晚上有点失眠,常常到了凌晨两三点还毫无睡意,他面露倦色,点了点头,起身往自己房间里走。
张信礼问:“要我陪你么?”
林瑾瑜摇头,告诉他待会儿他爸妈都会回来,然后自己进房间关上了门。
几分钟后,林怀南回来了,他进门扫视了客厅一圈,问:“小瑜呢?”
“他去睡了,”张信礼说:“他……看起来很不好。叔叔,瑾……林瑾瑜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林怀南也显得无比疲惫,他坐到沙发上,摘了眼镜,揉了揉自己的鼻梁……大概是觉得家事不宜外扬,林怀南隐去了前半部分,只简短地道:“医生说是轻微的焦虑。”
他以为他俩刚起了冲突,张信礼出于不太痛快的心情在质问,于是略带歉意道:“他这段时间有些事情……刚和你吵架了吧,你别介意,慢慢会好的。”
张信礼余光落在沙发上那本病历上,眼神凝重,不知在想什么。他该用什么理由说服自己去相信?
林怀南其实是赶着回家来陪林瑾瑜的,手头上还有很多事没做完,他休息片刻后又把眼镜戴了回去,从凳子上取回电脑包,道:“待会儿留下来吃饭吧,叔叔有点事……你自己在客厅看会电视。”
张信礼答应了,目送着林怀南进了书房。
他坐回沙发上,没开电视也没玩手机,而是捡起那本病历摊开来,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看,他尽力分辨着那些难认的、连成一团的笔记,从最开始的第一页,一直到最后一页。
又过了大概十分钟,做饭的周嫂上门了。
她提着个大的保温桶,进门时用带粤语口音的普通话道:“哎呀,最近是不是降温了,外面有点朗,要加衣服额。”
张信礼十分熟悉这种口音,周嫂说“冷”的时候常常会说成“朗”。她居然还认识张信礼,换完鞋看见他显得很惊喜,一连道:“小张,哎呀好多年不见了。”
张信礼放下手中的病历打了招呼,周嫂这些年年纪也大了,腿脚看起来没有从前利索,唯嘴皮子功夫不减,一个劲招呼他坐着,自己麻利地去冰箱拿菜洗菜,就像个热情的长辈。
张信礼往林瑾瑜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走进厨房,周嫂说:“你坐着坐着,我来,今天弄几个好菜,吃老火汤还有糖醋排骨。”
糖醋排骨讲究一个火候,还有冰糖和醋的分量,方方面面都得恰到好处,糖放少了没那个酸酸甜甜咸咸的味道,放多了又难以下咽,张信礼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能教我吗,”他说:“教我做东南菜。”
……
饭很快上桌了,林怀南从书房出来,“砰砰砰”去敲林瑾瑜的房门,喊他出来吃饭,他大概多少对当年忽然让张信礼转学的事有些过意不去,没把连日来和儿子互相折磨的火气,还有“带坏儿子”的气撒到他身上,挺温和地招呼张信礼也来一起吃饭。
晚回家的林妈妈也招呼他坐,林怀南敲林瑾瑜房门的时候她说了一句“轻一些”。
林瑾瑜乱糟糟地拉开门出来,梦游一样坐到桌上,他拿着筷子却没什么食欲,吃饭的时候像数饭粒一样一点一点地挑。
情绪不上来的时候他表现得就是话少点,不怎么开口,整天关房间里,除了见过他那个样子的张信礼,别人不大能察觉出明显的异常。
自从那件事暴露以来,他们一家人的交流日渐稀少,饭点算是一个难得的、一家人聚在一个空间里的日子,家长总是想利用这个机会说点什么。
林怀南吃完一口菜,语气还算温和道:“小瑜,今天医生怎么说?有感觉好些吗?”
林瑾瑜不知道他爸问的是哪个方面,取向?还是情绪……他主观地想:我爸怎么会关心我的情绪,他恨不得我死。
实际上林怀南并无当着张信礼的面提及“同性恋”这种恶心事情的意思,他只是想问林瑾瑜有没有感觉好一点,但林瑾瑜不这么认为,他认为林怀南无时无刻不在逼他,于是他道:“医生说我很好,你才应该进精神病院去治治。”
这里还有“外人”在,这样忤逆的话显然不大符合中国人的礼貌观,林怀南很是恼怒,林妈妈道:“小瑜,爸爸只是关心你,问你感觉有没有好一点。”
“我感觉很好我感觉很好我感觉很好,”林瑾瑜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大:“我不需要进医院!要说多少次你们才能不问了?”
“你吼什么?”林怀南把筷子一放:“不能心平气和地说一句话吗?”
“我不想说!”林瑾瑜看着他爸,捏着筷子的手指关节泛青,筷子在碗里米饭里剌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可不可以放过我!让我安安静静吃一顿饭!”
他拒绝接受这种吃饭时候的交流,家长觉得平时忙,没什么时间跟儿子相处,吃饭是个教育他的好机会,林瑾瑜却觉得你把我关在家里,一天见不到几面,却偏偏要抓紧吃饭的这几分钟火力输出,凭什么?凭什么平时你不听我说话,轮到你想说了,我就得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