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信礼看着他无比平常地拿着衣服进门,把毛巾搭到架子上,然后去开水,浑似没什么的样子,暂时放下心,出门去买烟。
车站周边车水马龙,大屏幕上滚动着红字,挑着扛着麻袋的民工蹲在各个角落里抽着烟,张信礼买了一包软利群,又去干净店子炒了两个菜,提着回来时直接刷房卡进了门,听见浴室里水声哗哗如雨点。
这如沙石坠地一般的水声掩盖了房门关上的声音还有他的脚步声,隔着单面微透的磨砂玻璃,张信礼看见林瑾瑜双手撑在洗手池两边,微微弓着背,借着水声的掩护在哭。
他弓起的脊背随着哭泣的动作一同微微抖着,呜咽声被水声吞没。
……
大概十分钟后,林瑾瑜换了衣服,从里面出来了。张信礼就像没有看见刚刚那一幕似的,没有问他,也没有安慰他,他就像什么也不知道,打开盒子叫林瑾瑜来吃饭。
八点多两人出房间上了车,因为是最后买票的一波,因此他俩的票是散的,车厢里挤挤攘攘,别的乘客都已经安顿好了。
张信礼和他换了票,让他睡下铺,自己在下面陪他坐了一会儿后等到熄灯便三两下爬了上去。
车里车外一片漆黑,只能听见火车隆隆的闷响,铁轨绵延,翻山越岭。
到了半夜,大概十二点多的时候,林瑾瑜开始频繁翻身,不是睡梦中普通意义上的翻身,他就像被油锅里煎炸的鱼或者火上架着的肉,几乎每隔五分钟就要乱动一次。
隔壁传来谁咯痰的声音,上铺小孩说着梦话,有人趿拉着鞋从走道里摸过,去往厕所……无数琐碎的声响断断续续,没个消失的时候,这些世俗、断续的声音和火车的隆隆声混在一起,奏出一首闹人的流行乐,林瑾瑜嘴里很干,睡不着,他想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任何声音都让他心烦。
在他翻到大概第七次身的时候,头顶的上铺倏地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张信礼尽量轻地踩着床沿,抓着栏杆扶手,下到了林瑾瑜这边。
黑暗里男人粗俗的鼾声和女人沉睡时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张信礼踩上林瑾瑜床脚,弓身跪坐在油腻的被单上,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问:“睡不着?”
林瑾瑜心里知道这是副作用上来了,他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道:“没事,”他说:“想喝水。”
张信礼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又探进他的背,林瑾瑜背上一层虚汗,湿而冷。
“翻过来趴着躺。”张信礼去找了自己的水杯出来给他喝,然后又翻出毛巾,掀开被子,站在床边行李箱之间的空隙里,给他把胸口、背上的汗擦干净。
林瑾瑜喝完水觉得好点了,让他上去睡。
但张信礼摇了摇头,叫他安心睡。
林瑾瑜重新侧躺着对着外面,看见张信礼给他盖好被子,然后就着他留出来的那点空隙坐了下来。
铺位狭窄,火车发出呲呲的刹车声——进站了。
窗外的景色移动得越来越慢,站台上列车员举着喇叭步履匆匆,林瑾瑜借着车站顶吊上的灯光睁着眼睛看着张信礼的侧脸,那灯光白如雪花,他好像坐在一地澄澈的月光里。
张信礼转过脸来看了看他,说:“闭上眼,睡吧。”
那个眼神让他想起很多年前土坑里的那场暴雨,那个夹杂着雨水与泥土腥气,但却无比温暖与可靠的怀抱。林瑾瑜注视了他片刻,挪动身体往张信礼身边靠了靠,隔着被子与他腰背相贴。
车停稳到站,车门打开,走道里开始响起行李箱轮子磨过地面的沙沙声,过道的小灯下一道道人影经过,张信礼侧坐着,膝盖上搭着被子的一角,被子下和林瑾瑜各伸出一只食指勾着。
车厢一节一节宛如长蛇,带着他们奔向不可知的远方,林瑾瑜慢慢闭上眼沉入了梦里。
他梦见他和张信礼并肩站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皑雪盈野,汹涌的大雪像是鹅毛,那些厚实的白雪落到张信礼肩头,忽然化成了钢铁的锁链。
林瑾瑜在大雪里声嘶力竭地呼喊,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从天际生出的锁链交错纵横,又生长出荆棘,紧紧束缚住了张信礼,尖刺深深扎进皮肤,血滴到地上,像是绽开了大片大片的玫瑰。
它们把他拖向昏沉的云层间,林瑾瑜在身后狂奔着追赶,却永远无法触及自己的恋人,张信礼双手手腕被巨大的尖刺穿透,眉毛上也满是霜雪,他眼眸低垂,在隐没的云层之下悲哀但是无能为力地看着林瑾瑜,唇边呼出的白气氤氲着,消散在天地间。
这个鲜血淋漓的梦好像在暗示着什么,林瑾瑜在睡梦中皱紧了眉头,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他所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学校里,一则消息已经通过四通八达的互联网在校园里流传了许久,它关于几个月前篮球场上一件丢失的昂贵球衣,那件球衣那样珍贵而不可复制,以至于主人是如此焦急而愤怒。
论坛与qq墙上,这则消息已经被置顶了至少半个月,广电编导专业20xx级学生邵荣郑重阐述了自己丢失球衣的过程,以及此球衣多么多么值钱,多么多么有价值,并且对自己具有多么多么重大的精神意义,它是金色的梦想,代表着曼巴精神以及湖人十六次总冠军的荣誉。
他点名道姓指控20xx级某班学生林瑾瑜于八月份在篮球场西南角趁其不备将球衣盗窃,责令即日退还,并阐明希望广大同学慎重交友,看清此人真实面目,甚至说要联系辅导员说明情况,希望贵院系取消该名学生所有的评优评奖与保研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