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站着干什么,”拉龙没得到回答,以为是还没定下来,那老追问确实唐突,遂找补道:“不说这个了,咱玩去,瑾瑜哥,你今天没什么事吧?上次说好带我逛上海,可别食言啊,哈哈。”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林瑾瑜搭他肩膀,一副很是哥俩好的样子搂着他往前走:“我就一游手好闲的闲人,又不是主角,就某人结婚的时候随份子的那个,我有什么可忙的。说,想去哪儿玩?我都带你去。”
“想去外滩,老在电视里看到,”拉龙道:“某人是谁啊?”
林瑾瑜懒洋洋说:“某人啊,某人就是——”
“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他还未说完就被张信礼横插进来的声音打断了:“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这语气颇严肃,拉龙无从得知里面诡异的不悦跟恼怒从何而来……活像跑了十个八个老婆似的。
他茫然道:“我又说错话了?”
话音刚落,张信礼本人还没说话呢,只见林瑾瑜倒抢先了一步,跟是他的代理发言人似的,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没——有,”他拍拍拉龙宽阔的肩膀,搂着他大踏步往前走:“你能说错什么话,是某些人惯于逞凶斗狠,他最英明睿智,了不起。”他道:“别理他,走,咱去看灯光。”
……
从他们上高中的那天起,一直到现在,外滩的灯火好像从来没有变过,永远那么璀璨,那么辉煌。
地标性的建筑仍是旧时那几座,高楼层上的那些餐厅换过一些,可依然灯红酒绿。林瑾瑜领着他们,艰难分开拥挤的人潮走到江边,看拉龙吹着黄浦江凉爽的夜风,两眼放光地看着对岸他已习以为常的炫目的灯光,发自内心地道:“真漂亮。”
他说:“在家时,我觉得县城的晚上很亮,念高中了发现那里更亮,到了大学,发觉原来家乡的所有灯光都只是萤火虫……可我念书地方跟这里比起来,好像也不值一提。”
“很正常,”江风同样拂过张信礼的面容,他面朝着对岸,道:“永远有更大的世界……尤其对我们来说。”
对他们这种出身于贫穷大山深处的人来说,最亲切的家乡好像是最落满尘埃的地方,外面的世界那么广大,任何一处都要强过他们长大的地方。
“你现在看到的是超一线城市最繁华的地方,当然会有渺小的感觉。”林瑾瑜和拉龙站在一起,风吹起他的衣摆,他只留给张信礼一个潇洒的背影:“白居易有首诗说得好,叫‘乱花渐欲迷人眼’,这座城市并不是每一处都如这里一样繁华,还有很多你看不见的地方,”他是看着拉龙说的,可话好像也是在对张信礼说:“那些没有灯光映照,藏在夜色里的地方,巷子、小弄堂,永远发着霉味的老楼房子里窝着一大家子,甚至还不如你们县城繁华的地方。”
“上海还有这样的地方,”拉龙道:“我一直觉得,上海人都是很有钱的。”
“一些上海人有钱,一些没有,”林瑾瑜说:“就像你的家乡一样。”
“哈哈,”拉龙笑了两声:“说起来是一样,但我知道也不一样。瑾瑜哥,其实读书的时候,我有段时间很羡慕你是上海人,出生就在大城市,不像我,外地人。有时候都觉得能跟你做朋友很神奇,像个错误一样,这么就这么好运碰见你了,能有机会来这里,在上海也有人带着我玩,我准备高考的时候都不敢想,那时候总觉得我考不上大学,我们那里没几个人能考上,怎么可能是我……现在感觉像做梦,不会有哪天醒了吧,哈哈。”
人群不断向前挤着,张信礼在他们身后,推搡的人群如果要挤他们,必然会先挤张信礼。当拉龙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眉心隐隐动了动。
“年纪不大,想得不少。说过了,你所得到的都是你应得的,不是我的功劳,而且什么外地人,”林瑾瑜道:“我去了你们那里也是外地人。”
此时正逢假期,外滩人头攒动,大家都伸长脖子挤着,努力往前、往上,谁也分不出踩掉的鞋子哪一只是本地人的,哪一只又是外地人的。
林瑾瑜目送江上游轮远去,说:“有种人,总喜欢想太多,在事情尘埃落定前,就觉得必然会是最坏的结果。”
然后为了规避这个想象中的最坏的结果而做出更坏的事来。
“瑾瑜哥,你说话蛮有那个什么……哲理的,”拉龙道:“能来这里看一眼黄浦江我其实已经满足了,以前没想过能看到。”
以前,张信礼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亲眼看见黄浦江。当他在照片上看着那个穿着很是光鲜亮丽的小孩笑着在栏杆边与父母合影时,萌生的向往与拉龙别无二致。
世界太大了,那滔滔江水北岸与凉山似乎是两个世界。
而这么大的世界,生活着这么多人。
满广场的人几乎和过年时候一样多,秋天了,街上仍有卖液氮冰激凌的店,虽然这东西已不如新出的时候新奇、吸人眼球,但仍有许多没见过的人在店门口排起了长队,那年还在上学的林瑾瑜和张信礼在这里合吃过同一份,吸管是粉色和青绿色的。
还有去年,烟花很漂亮。今年再没有这么漂亮的烟花了,他们已经分手,没有烟花,也没有烟花下接吻的情侣。
拉龙显然兴致很高,这里也要玩玩,那里也要去看看的。一人高马大,长相粗犷的18岁青年倒好像个好奇的小孩,大概是有丝滑稽的画面吧,可林瑾瑜看着他,看着他走过那些他曾和某个人一起走过的地方,觉得好似看见了以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