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辞声。”
男人一听见他的声音,本来垂垂欲死的模样立刻回了魂,黯淡得失了焦的绿眸,一下子又簇起了光。
“其它所有事情,我都不会再怪你了,就当成……从未发生过。”
“但是,唯独你骗我的事,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原辞声一滞,仿佛被一颗流弹击中,随时都要倒下来。他翕动着惨白的嘴唇,说:“是不是不管我做过什么,你都不会在意?我这个人在你心里,是好是坏,真的就一点影子都留不下来吗?”
何惊年耳边尽是心跳的轰鸣,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知道自己在说:“如果你没骗我说你就是他,我连恨都不屑恨你。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我浪费一丝一毫的感情。”
每说一个字,舌尖就像被千根针刺穿一次,口腔里满是浓郁的血腥气,痛,好痛,痛得他快死了。他痛,所以想让害他痛的罪魁祸首更痛。毁掉他,彻底地摧毁他,让他无法再折磨自己。
甚至,他幻想他能变得丑陋而平庸,大火烧焦他冶艳的羽毛,光焰灼瞎他美丽的眼睛,他拥有的一切都被付之一炬,权利与地位,美貌与财富,连同他本身,都成为一抔触之即溃的焦土。
这样的话,自己一定能从这段无解的孽缘中解脱出来。对他的爱与憎,也都能更有底气一点。
“在你骗我说你就是他之前,我对你只有厌烦,只有害怕。唯一能让我不那么反感的,恐怕只有你那张脸。”
何惊年抬起手,颤颤地用带着细小伤疤的指尖抚摩他的面孔,半凝固的鲜血蹭上他象牙白的皮肤,凌乱的血痕也成了鲜花着锦的点缀,真是美。
美到他愈发坚定地觉得,这么张脸就不该存在于世界上。一旦被蛊惑,谎言也成真实,咸盐也成蜜糖,恨也是爱,爱也是恨。
腐烂吧,在淤泥里,连同自己心中那些根深蒂固的感情一起。
“爱美之心是人之常情,所以我会被你吸引,也仅是人之常情而已。”何惊年顿了顿,“你自己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爱上我。你是真的爱我吗?”
原辞声怕冷似地战栗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因为,从来没有人爱过你,也没有人对你好。你身边的人都怕你,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忍受呆在你身边的那种压迫感,那种气都透不过来的恐惧。”
“而我,怀了你的孩子,我舍不得孩子,所以心甘情愿地和你在一起,忍耐你的脾气,听你的话,甚至主动对你好。你喜欢的不过是我的顺从,喜欢那种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的感觉。”
“这种感觉多好啊,不管多晚回来,都有一个人在等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不开心的时候安慰你。没有人会对你这种人说‘我爱你’,只有我会。”
何惊年看着原辞声逐渐痛苦的表情,胸膛也仿佛被千万片碎玻璃刺透。但是,伤害眼前的男人,让他痛,让他绝望,让他后悔,这样的冲动盖过了一切,他牙齿咬出血,挤出更加尖锐的话语。
“你根本就不爱我,你不懂爱人,更不会爱人。”
原辞声发出濒死的微弱声音,“不是的。”
“你并非因为爱我才骗我,欺骗只是你用惯了的手段。你在生意场上不就是这样吗?只要能达成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不是的。”
“那年冬天,我从医院逃出去,外面冰天雪地,冻到骨头里。但你知道么?我情愿冻死在大街上,也一定要离开你。”何惊年瑟缩了一下肩膀,仿佛又被那极寒地狱的风雪侵袭。
“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很幸福,很满足,我看到你却像看到魔鬼。每次你碰我,我都害怕得想吐。我一分一秒都忍不下去了,就算是死,我也要离你远远的再去死!”
“别说了!”原辞声大叫,双手颤抖着捂住脑袋,十指深深地插.进头发,徒劳地遏制脑髓深处源源不断传来的锐痛。永远站得很直的高大挺拔的身形,第一次像被雷电劈断的树一样,颓然又缓慢地跪倒下去。
“求求你……不要说了……”他双臂撑在地上,头发凌乱地披散下来,看不清表情,但浑身战栗不已、仿佛在承受酷刑的样子,正透着有如实质的极度痛苦。
何惊年往后退了一步,他要躲。原辞声的痛苦有如刺破空气的尖针,也要将他扎刺得体无完肤了。
“年年。”
何惊年听见他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的时候,还是那么珍而重之,低哑的,滚烫的,沸腾前的热水,浇淋在心上。然后,他又听见他哽咽着说:“你可以恨我,报复我,但是,求求你,不要再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真的……快要死了。”他伸出双臂,用力揽紧他,像一个犯了错怕被抛弃的小孩,死死抱住他,低垂着头用力抵进他的怀中,扑了他满怀的酸热泪意。
“你对我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但你不能说我不爱你。”
何惊年眼睫一颤,垂下目光,原辞声正半仰着脸望向他,一双玻璃眼是前所未有的浑浊,闪动着无比哀痛的光。
他就这么跪在地上抱着自己,一瞬间,几乎令自己晃过一种幻觉,残酷的是自己,无情的是自己。因为,原辞声多像一个虔诚又狂热的宗教徒啊,他痛苦地忏悔着为爱欲而犯下的罪,而他的神明要将他置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