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鸣鞘手上的动作停下来,得寸进尺,覆在他的唇峰上。手慢慢向上,盖住了眼睛。穆阳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他掌心的温热将自己整个人盖住了。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一点也不害怕。他把一切都交给周鸣鞘,也是可以的。
周鸣鞘说:“你养过狗吗?”
“没有。”
“我很喜欢狗。小时候,门口路过一只野狗,遍体鳞伤,拖着一只后腿。我后来知道,它该是从饭店笼子里跑出来的,为此咬断了一颗犬牙。我们那里的人喜欢吃狗肉火锅。”周鸣鞘压在穆阳脸上的手掌越来越用力,穆阳微微颤了颤,但没有躲开。
周鸣鞘说:“它经常在附近乱转,于是我省下一口饭去喂它。一开始怕我,不吃,后来有一次,抓狗的人逮它,我把它藏在自家的草垛里躲过一劫。那一回它没再掉头就走,回过头来,舔了我一口。其实狗的尽忠好简单。”
他掌下穆阳双眼微微一动,眼睫扫过掌纹,两人心里仿佛同时一颤。
“但后来,它还是死了。是被狗贩子活活打死的。它每天总是替我看门,却不肯进到院子里,只是盘在门口,一点动静就立刻竖起耳朵。我家从来不走贼,因为都知道门口有只黄狗很凶。狗贩子来了,拿下了毒的馒头包子诱惑它,不吃;拿绳子想要逮它,抓不住。最后他们之中有一个聪明人,举了火把想要烧我家新打的稻子——这是邻居告诉我的。于是那狡猾的狗立刻回来,嗷嗷地冲着他们凶。这一回来,就被乱棍打死了。可它其实不必回来。它是因我而死。”
穆阳终于出声:“你想说什么?”
周鸣鞘顿了顿:“狗死后不久,我被带到北京。于是你知道的,很快,马也死了。所有人都背叛我的时候,这些人被不屑一顾的畜生却没有。它们给予你的所有感情都愚笨,像个小孩。但是绝不背叛。那之后我一度很讨厌人,小叔说我偏执。他曾问过我一个问题,说人之间,总是勾心斗角,少不了背后捅刀。有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办?”
“赶尽杀绝,我这么说。然后他又问,如果只是冷眼旁观呢?也不行。我看中的东西,我要百分之一百。少一点,都不允许。你明白吗?”
穆阳顿了顿:“你在害怕。”
“不是害怕,是警告。”周鸣鞘的手掌终于完完全全压在穆阳的眼睛上、鼻梁上,覆盖在他每一寸皮肤,一种难以言明的欲望伴随着窒息感涌入体内,叫他口干舌燥。
周鸣鞘说:“我想告诉你,我其实是个蛮可怕的人。喜欢我,或者被我喜欢,都很累。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他垂下眼睛,月光与灯火都被隔绝在外。但就在那一瞬,诡异一般,这芦苇的草荡中飘起一只萤火虫。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忽然,千万星星亮起来。
然后穆阳回答了他。
他似乎笑了笑,但是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嘴,伸出舌尖,在周鸣鞘掌心轻轻一舔。温热的触感叫他浑身搐了一瞬,叫周鸣鞘一瞬间想起那只被驯服的野犬。
“没关系啊。”身下之人被他桎梏得几有窒息,但依旧忍耐着,安抚一般亲吻他、舔舐他。柔软的鼻头像小动物一样轻轻拱了拱,然后穆阳说:“我是你的小狗吧。很笨的,不太懂得逃跑。不知道应该趁早离开你,反而会摇着尾巴逗你开心。”
他把话说得太清楚,不屑一顾,一点不害怕自己落入偏执的猎人的圈套,从此一生也难以挣离。于是那些翻飞的萤火虫点亮了黢黑的深夜,风停下来……
吻却铺天盖地地落下。
一句话像是燎原之火,点燃了少年人心底那些无可倾述的熊熊野心。那些压抑的、执拗的、充满着欲望的疯魔与占有,宣泄而出。
周鸣鞘松开手,钳住穆阳劲瘦有力,却在他面前展露出柔软的肩头。他搂住他,抱住他,用亲吻来掠夺他所有呼吸,剥夺所有反抗或是抱怨的机会。野草之中只有水声,粘稠的、暧昧的水声,吱唔一般,一句完整的话语都无法吐露,但连绵的声响中,已把爱说尽了。
他们滚落在草中、泥中,不在乎灰与土玷污了衬衫或是裤子,不在乎那些被惊扰得萤火虫四下飞去。他们在黢黑的野草地中接吻、拥抱。雪白的后背碾过无辜的矮草,又被靠在粗糙不平的树皮上。
他只能紧紧抱着这个人,被他欺负,又只能依赖他。声响被风吹散了,那些忍耐着的或是崩溃一般的含糊,只落在一个人的耳朵里。那些迷蒙的神色,也只落在一个人眼中。
事后穆阳懒懒地靠在他胸膛,没摸出烟,只好恶狠狠在他颈窝咬一口,留下一个耀武扬威的吻痕。周鸣鞘“啧”了一声:“真是小狗崽子。”
“你少管。我爱咬谁咬谁。”
周鸣鞘把他的头扭正,端着他的脸看他:“不可以,只能咬我。”
他们又躲在草中说了一会儿话。那里真静,除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天地间这么自由,风也自由,月也自由,树叶也是随心所欲的。汗淋淋的皮肤贴在一起,肢体像是长在一处,你搂着我我抱着你,从来不愿松开。
直到周鸣鞘从口袋里摸出什么,冰冷的触感套在穆阳指尖时,穆阳皱起眉头:“什么东西?”
是一枚骨戒。莹白色的,在黑夜中,散发出月光盈盈银辉。
周鸣鞘握着他的手:“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