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美看懵头懵脑的低阶观察员一眼:“贝涛,审查文书呈上来给我看看。”
观察员战战兢兢地上文书。启美垂眉展开匆匆一瞥,刚要开口,与他拉开一大段距离的言啸在后方提着裙裾大声抱怨,义愤填膺而来。
“啊,我只知道总督是为了抢救霍冬星的全时空招募计划,哪晓得背后还有如此乾坤!”她状似跋山涉水而来,语气夸张,企图高调地在监察院总长面前与恩师划清界限,“贝涛,骨片刀给我,我去抓他回来,问个清楚。”
“骨片刀在我这里,后续如何处置,我自有分寸。”启美淡淡看霍冬星辖区分管主理言啸一眼,用眼神提醒对方不要演得太过夸张——她身为启丞珍视的首席大弟子,与恩师的敌对宣言要得到监察院总长的认可,怕是很难。
且不说言啸这个被真心呵护着的爱徒,就连启美这个从内到外都被启丞嫌弃了个遍的双生子哥哥,在启丞如此决绝的割袍断义之下,竟还得到了总长一句“藕断丝连”的评语。
“打断骨头连着筋,”伊储总长如是评价,“启家的两位双生子,到死都难分彼此。”
总长点评分别传到双生子的耳朵里,哥哥与弟弟同时翻了个白眼。
此时,启美读完手中的审查文书,心中有了底气。他转头看向监察院总长:“黑羊当年与低维女子私通,或有其事。可是总长,时隔多年,你们如何断定黑羊所救的女子,就是他在低维留下的子嗣?”
“事到如今,你还在「或有其事」——启美,你不要拿我们当三岁小孩糊弄。”伊储总长忍不住摇头,嗤之以鼻,“监察院调阅翻看了黑羊当年监控卓迎山时的远程通讯记录,他和那名女子暗通款曲,甚至将其带到了玉卢山上私会,淫//乱龌//龊至极。而根据通讯记录,启美,你当年分明也知晓。”
启美眉尾一挑,沉甸甸的往事又浮上心头。
“不但知晓,且当初压下此事,秘密处决那名女子的人就是你,对吗?”总长目光凌厉,严肃逼问。
启美喉结上下一动,干涩发声:“总长既然知道我已处决了那名女子,就应该明白我并未偏私,更不可能放任黑羊在低维留下子嗣。”
“你秘密处决卓迎山,哪里是秉公执法,分明只是怕你弟弟的丑事败露,想保住他在玉卢山上的高位而已——至于黑羊的孩子,到底也与你血脉相连,是你不舍得除掉罢了。”总长冷笑,直视启美逃避的眼神,“另外,你就算真的秉公处理了黑羊的事,也无法自辩,当时为何不将此事上报监察院。”
“——启美,你身为事务长,一心偏私,纵容和包庇黑羊多年,放任神族的秘密在低维流泻。”总长铿锵有力地控诉,“我现在以监察院总长的身份,质疑你继续担任时序委员会事务长的资格。”
启美眼神一震,忽而明白这才是监察院此番大动干戈的真正目的——一箭双雕,解决他和启丞,将玉卢山上所谓的启氏势力一举歼灭。
然后你还想取而代之,对吗?启美目不转睛盯着对面志在必得的监察院总长,在心中问道。他忍不住畅想,早知今日,为何当初不将启丞一齐杀了,永绝今日的后患。
换作从前,他此刻早就暴跳如雷了。
但他主事时序委员会多年,历经过玉卢山上大大小小的权力派系之争,又遭遇过下界被俘和兄弟割席的摔打磨砺,性子已老练沉稳了许多。这些年来他收敛脾气,虚心向学,甚至还在神族间默默推动了低维科技的运用普及;他觉得自己内心的一部分——尽管只有那么不起眼的一点点——已经慢慢变成启丞了。
“总长尽心履行监察院职责,我很感激。”他吸一口气,并不发作,“当年黑羊违规,并非是我有意瞒报。当年时任监察院总长戚月,一直对此事知晓。”
伊储总长脸色一变:“不可能。”
“监察院白武殿封存有当年的相关文书,上有时任事务长启怀和监察院总长戚月的公务印鉴,总长若是不信,随时可去翻阅。”启美应对自若,“黑羊违禁确实大逆不道,但因为他身上另有重要事务,不宜处置。经两位首领协商讨论后,才决定对他进行秘密处理。这些事由都在密档上白纸黑字地被记录,涉事的两位老太太如今也都还健在,可以作证;当年真相究竟如何,总长大可自行分辨。”
总长没有料到启美有这一手。他看到对方言之凿凿,知道这时候自己如果去白武殿翻查当年的密档,只会自取其辱。然而他仍是不忿,大声讲道:“启美,你明知启怀和戚月两位长老早已神志不清,不辨世事,我如何找她们问明真相?”
“——而密档文书,”总长咬牙,“并非是我对两位长老不敬,而是细算起来,当年黑羊违禁时,事务长与总长两人,已有失智先兆。你若有心伪造文书……”
“没有证据的事情,总长就不要拿出来讲了。你也知道是对两位前代长老不敬。”启美厉声呵斥,“而且你知道黑羊一直奉命秘密探究的低维项目是什么吗?正是针对玉卢山上老年失智现象的医疗应对。”
总长一听,即刻哑然。他立即意识到两位前代长老的意图。
老年失智,像是玉卢山上的一个魔咒,几乎没有一个老去的神族逃脱过这一命运。玉卢山给了神族强健的体魄,动人的脸庞,以及远胜低维人类的漫长青春;却依然会在某一时刻突然摧枯拉朽,似将前半生慷慨赠予的青春加倍索还,连皮囊带神智一起将它的神族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