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时徽这样冷静笃定,好似一位效力帝国多年的铁腕政客,哪里像只进入第五维度短短数日的地球人。元帅压制着心中的惊异看着许时徽,感受到那个强大基因的牵引。
它如此野心勃勃,难以甘于平庸,只要有适宜的土壤,便马上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而这时,你如果再仔细阅读指令原文:「僵局起死回生,不负西森亡灵。」——元帅,你是否觉察出异样?为什么是「起死回生」?为什么是「西森亡灵」?”
许时徽手指轻抚着桌面,抽丝剥茧。“帝国军队的主要伤亡都在魔耳主战场和小丰谷星太空港遭遇战中,不是吗?反而在赵将军的老巢西森基地,因羲和号的突然出现,赵党死去的变节官兵人数更多——元帅,你现在还觉得,那条指令只是发给霍冬星看的吗?”
“——元帅是否还记得,当时在西森基地,赵将军在最后时刻选择了自杀。后来我们在小丰谷星遭遇战中缴获的以太星战舰上,发现了以太星随舰预备的一批克隆义体,年轻的赵将军克隆体也在其中。”许时徽倾身而上,手肘撑在膝头侃侃而谈,迫使元帅努力思考着因果链的另一面。
“元帅,我从新王和书剑骑士的评价中得出结论:赵梁和树将军,并不是什么值得舍命追随的杰出领袖,也并非什么天纵奇才。他却为什么会在暗中策反霍冬星军队这么多将领?就是因为以太星可以为变节军官开出「永生」这样难以拒绝的引诱——这样的吸引力,想必你比我更深刻地体会过,对吗?”
许时徽第一次向斯科特元帅暗示了光裔图玺的前尘往事。元帅目光一怔,被触到了心中倒刺。
——我知道,你不要说了。
许时徽知道自己戳到元帅痛处,便不展开,只专注于眼下:
“霍冬星也是在小丰谷星太空港缴获了以太舰队的舰长快艇后才意识到,以太星近年来秘密发展了培养舱技术;克隆体胎儿在培养舱中生长到足月后,仍可以以胎儿的形态保存在人造子宫舱体中,在凝胶保护下如植物般长到成年。待这些义体需要替换本体时,并不会出现扼杀另一个自由意识的道德争议。”
“以太星可以通过复制大量克隆义体和转移脑内意识,实现特定对象的永生。所以自杀的那个赵将军,根本不算是正式死亡。哪怕在西森被羲和号干掉的所有变节官兵,只要他们还有备份意识和克隆体,也根本不算是正式死亡。”
斯科特元帅十指交握,顿觉讽刺:光裔图玺究其一生追求的永生,只要他布下天罗地网防备了一生的以太星牛刀小试,即可达成。他辗转时空、众叛亲离、付出那么多代价寻求的成年克隆义体培育技术,就在那个将他捧上神坛的星球上。
三军统帅想到这里,忽而失笑。
“——甚至,如果没有今天这份来自未来的叛变名单,因为叛徒逝者已矣,我们在无法明辨敌我的情况下,难以在谈判开始前的短短几天内,就将这些死者所牵连的所有军事机密毫无疏漏地重新处理。如果他们通过克隆义体起死回生,其记忆和生物权限、乃至单兵技能,都会对霍冬星目前的军事网络产生强大威胁。”
许时徽知道自己不能提及另一条时间线上的往事,于是忽略了元帅突然涌起的感伤,步履不停,继续前进。
“我相信以太星并不是贸然对霍冬星发动奇袭。第一轮战败后,他们不可能没有plan b。潜伏在帝国中难以甄辨的叛徒和混迹在亡灵中的永生克隆体,就是敌人将霍冬星慢慢拖垮的后续方案。”许时徽抬头,“元帅是否还记得,在以太星第一次袭击前,赵将军采取的策略是什么?”
“黛西号事件。”元帅回神,思考后回答,“赵梁和树通过星隼操纵太子的游览舰攻击了我,同时打击王权和军权。在我重伤入院、太子身陷囹圄时,向霍冬星发动攻击。”
他低头思索,再看许时徽时眼神已经不同:“我知道了,如果我和新王陛下同时前往谈判会场是一场鸿门宴,对方控制我和斑后,霍冬星的局面无异于黛西号事件重现。这时候,如果已经阵亡的叛军通过克隆义体在后方复活……”
“是的,我认为,这就是那则指令中「起死回生」一词的真正含义。”许时徽点头,缓缓道出自己的结论。“那则指令实际上是在向军队中的叛徒暗示,发信人已经知道了以太星留在霍冬星上的这些克隆人隐患。但发信人站在谈判后的未来,却既没有明确道破危险,也没有向霍冬星的三军统帅揭发叛徒的意愿。”
元帅一言不发地注视许时徽,洞若观火。
“再有就是,「新王携元帅赴会」。”许时徽继续道,“即便以我浅薄的政治学知识,也能意识到霍冬星的三军统帅与一国之君同时现身出席谈判,是外交策略上的下下之选;如果不是来自时间异能者的「命定指令」,相信元帅不会作此决定。发信人写出这样的信息,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请君入瓮。”
“——所以,站在敌军的角度,这是已经知晓全局的我,向以太星传递的一封来自未来的投名状。”
许时徽讲出结论后,地堡中的气氛降至冰点。元帅隐忍不发,直勾勾盯着对方。
“但是,请元帅不要忘记,未来的伽来百禾也同时发来了叛党名单。我没有将名单在军部高层会议上公布,而是等到此时此刻,单独与你面谈。叛党在霍冬星上秘密保留有克隆义体,是以太星实施plan b的先决条件之一。元帅现在有了这份名单,在谈判前有的放矢地去查,一定会觅出蛛丝马迹,佐证我的判断。而要不要在谈判前出手清剿叛徒,打草惊蛇,全凭元帅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