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狼狈:“芙蕾她,很奇怪。”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红色蜥蜴。希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草地上的芙蕾扭动摇摆,用脊背磨蹭着地面,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奇怪低吼。希尔的瞳仁剧烈收缩,眉头拧成了结,克拉恍惚看到他的瞳孔一瞬间拉成了一条线,将黄绿色的眼瞳纵向分成了两部分,就像阳光下的猫眼。克拉用力眨眨眼,错觉消失,希尔那双瞳孔依旧和自己一样是普通的黑色小圆点,安静呆在一片新绿色中间。看着他将仰面躺倒用后背蹭着地面的芙蕾翻转过来,克拉也跟着靠过去,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指着芙蕾肩胛处两个对称隆起的肉包,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这,这是什么?它到底怎么了?”
希尔手指轻轻抚过芙蕾的后脊:“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慢慢说。”他一开口便来了一阵轻风。克拉说不上风里是什么味道,只觉得神清气爽,焦躁的情绪像被风笼罩住,落回了心底,乱成一团的思绪也舒展开。
希尔好像轻易便缓解了芙蕾的痛楚,原本痛苦不堪的小可怜不再挣扎,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在希尔臂弯中沉睡过去。克拉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希尔听。
“当时我在肉铺里买肉,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大概是那些小孩用鹅卵石丢芙蕾,惹恼了它。他们常常这样欺负小动物。猫狗羊羔什么的。”克拉在脑海中事无巨细地回忆着每一个细节,希望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他们还说,芙蕾……会吐火……”这听起来很荒谬,可眼前的一切联系起来让克拉产生了质疑,那些小孩前脚还在丢鹅卵石,怎么后脚就玩起了火?而且现场除了小孩的马尾辫没有其他任何燃烧痕迹,克拉嗅觉一向敏锐,当时并没有嗅到任何火油的味道:“芙蕾怎么可能会吐火,对吧。没有动物会吐火。”
希尔没有作声,他几次开口又欲言又止。克拉不明白,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有什么好纠结?
“一定是他们玩火,烧到了头发。临时编造了这样荒谬的谎言嫁祸给芙蕾。”克拉看着沉默不语的希尔,落回胸腔的心脏再次提了起来,他试图说服自己芙蕾这个奇怪的变化只是生病了:“你会治好它的对么。”
“克拉。”希尔总算是开口了:“我要带她离开。她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
克拉一愣,他没想到希尔居然绝口不提芙蕾的异状,既不解释,也不打算找医生,难道自己这么像个傻瓜,连一个搪塞的理由都不配拥有么?他有些生气:“你不能这个时候带它走,它生病了,很痛苦。要走也要等它恢复健康。希尔,你不能这么自私,虽然我很舍不得芙蕾,但我不会抢走她的。你相信我,骑士不会说谎。”
“克拉……”希尔叹了口气:“她原本就不属于这里。继续留下不仅仅会害了她,也会害了你。我必须带她走,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两年,希尔,她不会伤害我。”克拉笃定地说:“她现在这个样子,你要带她去哪里?万一你们路上需要医生怎么办?走出沙漠要很久,我不想芙蕾出事。”
克拉垂下头说得没什么底气:“而且……我们,不是朋友么,我可以帮你的啊……”
希尔无奈地看着他。
克拉不愿在此时让步:“芙蕾是我的家人。虽然以后可能不是了。但我不能看着你让她身陷险境,等它身体恢复了我一定不阻拦你带走它。”说句不自量力的话,比起希尔,克拉觉得自己才是那个陪伴了芙蕾两年的人,自然比这个弄丢了宠物的主人更有立场去保护芙蕾。
这个小鬼到底怎么回事。
希尔被他一口一个家人一个朋友搅得心烦意乱:“家人……如果她跟你想的不一样呢,如果她不是你以为的样子呢?如果她注定不被人类接受,你还会当她是家人吗?”
希尔嫩绿的眼眸不再温和,审视着克拉,他一步步走近,表情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可克拉忽然间就有点喘不过气,像站在小型飓风的风眼正中,气压低的让人心慌。
“你,你在说什么……我当然会保护它,即使别人不喜欢不接受它。”克拉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开始不规律的跳动,就像那颗悬在喉口的心脏一样不听使唤:“我也没有被人喜欢,接受过,所以这根本不是问题。”
“她是龙。”希尔轻轻说:“骑士,你面前的,是一条龙。”
耳边的风声忽然停了。克拉不可置信地看着希尔:“你在说什么?”他的心缓缓沉下去:“希尔,这世上没有龙。”
“如果有呢。你要怎么做?如果她拥有强大的,足以毁掉一切的力量你要怎么做?放掉她,驯服她,或者干脆在她还没有得到力量之前杀了她?如果她跟你们人类注定不能和平相处,如果人类最终决定利用她折磨她杀死他,你会挺身而出么?那时候你又能为她做什么?做人类的背叛者么?”
天方夜谭。克拉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不真实。他看过许多故事,听过许多传说,骑士屠龙像一首虚幻的赞美诗被他供奉在幻想的神坛中。但他知道,那些杜撰出的故事说的是勇气与守护而已,恶龙只是人们赋予世间种种邪恶的皮囊。这世上,没有龙。也不该有天生的原罪。
他低头看了看趴伏在草地上失去知觉的蜥蜴,它背上的包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从半圆形的鼓包变成了扁扁的两片皮肉伸展开,耷拉在后背上,那就像是……一对翅膀。克拉皱起了眉头:“可芙蕾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