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走动,影子也慢慢往前走,然后停在了角落。角落里的木架子上绑着一位少女,少女肤色白皙,露出来的一截脖颈更是欺霜赛雪,只是此刻她发丝凌乱、形容狼狈,早已看不出平日里的金尊玉贵。
“弄醒她。”
旁边的狱卒早已习惯这位大理寺主簿的说话方式,也见识过他的手段,丝毫不敢懈怠,直接提了一桶水泼过去,少女惊呼一声,喘着粗气醒了过来。
“你、你要做什么!”赵锦视线转了一圈,看见了漆黑的石壁,各式各样的刑具以及烛火摇曳下森森可怖的人影。她呼吸一窒,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惶恐地看向眼前那个斯文俊秀的男人。
程照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她眼底的惊惧,从旁边拿起烙铁——他的形象与烙铁实在太不相符,修长如玉的手握着烙铁的柄,显得他面目狰狞,犹如恶鬼。
“公主殿下,您能说说为何要来楚国吗?”他的声音称得上轻柔舒缓,听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赵锦却是打了个寒颤,不自觉想要后退,但捆在她身上的绳索让她不能动弹。她重重喘出一口气,喃喃着答非所问:“你不能这样对我!是我给了你一切!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她觉得眼前这情景实在太过荒谬,比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进了自己写的小说时还要荒谬。
她一手创造的纸片人此时要对她用刑,这无异于弑母!
程照挑了下唇,手往前一伸,听着她痛苦的失声尖叫,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蜀国十公主赵锦,生母是吴氏美人,不受蜀皇宠爱,在蜀国众多的皇子皇女中居于透明,但年前因医治好蜀皇的顽疾而备受瞩目,随后以求药为名向蜀皇要了一队护卫,不远千里跑来楚国。我说的对吗?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赵锦疼得浑身都在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意志力才能听清他说的话,听得越清楚,心里就越惊惧。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底牌都被亮了出来,此刻,无边的悔意蔓延开来,连程照都注意到了。
程照轻勾唇角:“后悔?真是一种无用的情绪。公主,还是说点有用的,对你的命比较重要。”
眼看着他又要拿起烙铁,赵锦睁大眼睛,喊了出声:“我说!我说!”她从前生活在一个和平法治年代,做过最恶毒的事是推动自己亲妹妹的死亡,但她也没亲自动过手,她从来没有如此直面过别人的恶意。
程照放下烙铁,示意狱卒给他拿来纸笔,他在简陋的木桌前坐下,面对着赵锦,用笔沾了点墨,手腕悬在暗黄色的纸张上方,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开口。
“我是、是赵锦,我来这是为了、为了……”赵锦突然顿住,她来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扫清障碍,走向光明的坦途,她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地牢里永远黑暗,烛火也永远点亮,叫人忘记时间。程照走出地牢时才发现外边已经日暮,红霞布满整个天空,晕出一片绚丽的暖意。
赵锦说自己奉命而来,打破秦楚两国的联盟,让他们鹬蚌相争,好让蜀国渔翁得利。这一番话倒是有理有据,也说得通她为何要对长公主下手。
只是,程照掸了下袖摆,还是错漏百出,这位蜀国公主当真是把人当傻子。
他惯来敏锐,从初次见面时他就察觉到了赵锦的高高在上,他之前没当回事,毕竟很多人都这般看过他,比如阿宁的大伯父辅国公姜峥,看他的眼神仿佛他是蝼蚁。
赵锦又是一国公主,面对平民时高高在上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后来他很快察觉到其中微妙的不同,赵锦的睨空一切并不在于她的公主身份,而是一种超然于所有人之上的睥睨。因为据荣叔所说,她面对蜀皇时,也是这种态度。
可这不合情理,蜀皇的宠爱才是她在蜀国皇宫的安身立命之本,若没有蜀皇,她便什么都不是。
所以,赵锦肯定还有别的倚仗。
但是没关系,他还有时间,还可以等。
夜幕低垂,程照慢条斯理地将桌上繁杂的案卷一册一册理好,等桌面重新恢复整洁,他这才起身出门。
同僚们早已各自归家,大理寺外空荡荡的,只停了一辆马车,那辆马车毫不起眼,掩映在葱茏翠树下,若不是程照眼尖,差点就要忽略过去。
他皱了下眉,大理寺已经没人了,这是哪家的马车?
他慢慢走近,车里突然有了声音,青樱掀开帘子,正在揉眼睛的姜婳露了出来。
“你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姜婳揉完眼睛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睛眨了眨,睫毛上便挂了点泪珠。
程照心里骤然一松,又看了看周围,问道:“车夫呢?”
姜婳往前挪了挪,看了下天色道:“我看你还没出来,就让他去买点东西了,我有点饿,你饿不饿?”
程照那颗刚在地牢里锤炼过的心脏霎时就跟泡在糖水里一样,又软又甜。
“饿了。”
姜婳招了招手:“那你快上来,我这里还剩了两块金丝卷。”
青樱很识眼色地出来坐在马车前方,程照依言上去,看见白瓷盘里就剩两块金黄的金丝卷,周围是一些糕点渣。
他当即眉头一皱,伸出两根手指在她脸上捏了一捏:“牙不疼了?”
姜婳抿唇笑出个梨涡来,仰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结果没料到他长出了细密的胡茬,扎得她惊呼一声,抱怨道:“你多久没刮胡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