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良平说:“不着急,他走得慢,一会你准能碰见他。”
道理都懂,电梯门在一楼一开,祖荷还是跟飞机似的扑出去。
荷颂嘉园小区建成不久,入住率还不高,清晨一路清净,祖荷果然在小区门口追上人。
“喻池!”
飞机滑动好一段路才停稳,祖荷掐腰喘气在他前面站定。
喻池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说:“刚吃饱跑那么快小心肚子疼。”
他的确走得不快,步态也有点僵硬,看着担心他摔倒,特别去时有一段上坡路,祖荷觉得他跟昨晚走路有点不同,但又想不出具体在哪里。
一直到教学楼底下,祖荷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从路面到教学楼一楼地板有三级阶梯,喻池扶着墙壁,用右腿上,再把左腿的假肢拖上去:整根假肢绷直,膝关节锁上的。
祖荷心里嘀咕:不应该啊,他在座位上也并没有把左脚支到前桌椅子下面。
喻池似看出她困惑,沉声道:“膝关节以下运动没法自主控制,脚底也感知不了路面状况,目前膝关节锁上走远路比较稳一点。——我去里面开一下。”
他示意一楼楼梯旁的男厕所,穿的长裤,得先把裤管卷起。
祖荷还像昨晚在楼梯脚等他,喻池出来走那几步,终于跟昨晚姿态对上了:他在教学楼里才打开膝关节锁。
“你可以和我一样穿五分裤呀,随时随地开开关关。”
假肢膝关节可以活动,喻池上楼梯总算不那么僵硬,可是比起普通人还是费劲。他只能用健肢一侧发力受力,而且与普通人相反,他下楼梯更困难:重心下移过程相对容易摔倒。
喻池自嘲道:“我这样子怎么穿五分裤……”
祖荷说:“五分裤不分性别啊,男女老少胖瘦美丑都有穿,你拥有的可是独一无二价值五位数的金刚腿。”
“……”
早晨的教学楼跟傍晚的不同,也许学生困意未消,整栋楼很安静,偶尔传来挪动椅子的声音。
风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燥热,掀动他们的发丝。
可是终究不一样,喻池想着,若是他胖一点、丑一点,或许依然有勇气穿五分裤,展露出来的是自然、对称而普通的躯体,而不是现在的矫正、失衡和特殊。
喻池当普通人时追求傲然于众的特殊,当沦为特殊人士,他只想变回泯然于众的普通人。
祖荷在楼梯转角回头望他一眼,轻轻加重道:“真的。”
轻盈的两个字如同玉珠落盘,几乎蛊惑了他。他不自觉低头看了眼,仿佛能透过长裤,看清假肢,看清为了两腿视觉匀称、特意裹上去的海绵肌肉。
*
下午最后一节班会或劳动课变成自习,最后十分钟,唐雯瑛公布新座位表,祖荷和言洲这对一个学期的同桌搭档宣告解散。
傅毕凯被他俩抛弃,找不到伙伴,不得不和宾斌搭伙。
唐雯瑛教的“沆瀣一气”,形容他俩最靠谱。
祖荷偷偷给两人起名“色情二人组”。
教室开始充斥刺耳的摩擦声,伴随阵阵闲谈,早高峰菜市场也不过如此。
不久,其他班也传来动静,尖锐声此起彼伏,学校“龙脉”旁仿佛有一只年久失修的二胡在顽强地嘎叽嘎叽。
祖荷调到紧挨北面窗户那一组,倒数第二排,北边桌子紧挨墙壁,进出只能从同桌那上过,喻池下课不常走动,主动坐里面。
言洲和甄能君在同排邻组,从座位表乍一看,祖荷和言洲还没分家。
“色情二人组”坐在祖荷后桌。
终于挪好新窝,祖荷大松一口气,朝喻池伸出右手。
“合作愉快啦,新同桌。”
喻池低头看了眼那只圆润又灵性的手,捡起一本较薄的书,卷成一筒,递到她掌心,代替手掌握了握。
“多多指教。”
简直像传递接力棒。
祖荷愣了愣,哈哈大笑,并无失望,反而感受到莫名的体贴。
偏偏后桌一个没眼力见的旁白破坏氛围,傅毕凯阴阳怪气:“想摸帅哥的手,被拒绝了吧。”
祖荷:“……”
她明显皱了皱鼻子,冷笑道:“我想找雯姐把这个人从座位表上叉掉。”
喻池恍若未闻,把书别回两个蓝色方形书立间,说:“收拾好了吗?一起回家吧。”
郁气烟消云散,祖荷重重应声:“好!”
跟在喻池后头走出门口,祖荷扶着门框回头,果然撞上傅毕凯眼神。
拇指抵鼻尖,四指扇动,祖荷朝他吐舌头做了一个凶巴巴的鬼脸。
“……”
傅毕凯脑海刹那间飘过四字成语:恃宠而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