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洲扶着膝盖先站起,顿顿脚稳了一会神,才像那年夏天在练车场一样朝他伸手:“走吧。”
喻池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习惯性揉了揉左腿。他将左耳的小银鱼拔下,随手塞进裤兜里。
两人一起跟阿姨道新年快乐。
扫帚划过水泥地面,依旧发出干燥的声音,阿姨随口问:“你们哪个大学的啊?”
言洲正要作答,喻池抢先一步:“北体的。”
“……”言洲破涕为笑。
阿姨瞥一眼喻池的假肢,见鬼般咕哝一声:“我还清华的呢。”
言洲说:“那是校友啊。”
“……”
两个大男生就着泪眼笑了笑,又说一遍“新年快乐”,一齐把北体抛在后头。
2009年1月1日这一天最低温度7°,喻池和言洲靠着对方才没冻死在这个冬夜。
第40章
临近期末,学生们又要为火车票发愁,同乡们开始呼朋唤友“拉帮结派”,收齐学生证派代表到代售点或火车站批量购票。
去年寒假喻池和言洲还有几个以前其他班的高中同学一块搭卧铺回南方,宁愿忍受30小时的枯寂,也不愿意再入机场的特别安检“小黑屋”。
言洲催他要学生证,喻池仿佛从游鱼变异成蛞蝓,戳半天才有回应,说等等,先打个电话回家。
言洲困惑不已,交学生证而已,怎么还得致电家中请示?
喻池以前跟蒋良平聊得最多是食谱,离家读书后,食谱离开有效范围,两人联系日渐稀薄;蒋良平偶尔会将他曾经喜欢的菜发过来,告诉他今天家里又做了这个,更多时候他在玩棋牌游戏——喻池通过q上的状态留意到的。
他掐着放学时间,打到喻莉华手机上:“喻主任,你们寒假有什么特别安排吗?”
“官僚了啊——”喻莉华呵呵一笑,“你那边冷不,票好不好买?”
“还行……”
喻池又下意识轻捶残肢,室内虽有暖气,雪地步行对常人是一项挑战,对他更加。
元旦之后他又蒸发几斤,接受腔大了一号,假肢带不动了,他不得不拄单边腋拐出门。说来也微妙,本来高中时还有点介意“独腿”亮相,现在竟然有种破罐破摔的豁达,只要跟她没关,外界目光都算个屁,他的底线是不能搞死自己。
但腋拐搁教室里实在占地方,他便换成了两根肘拐,变成了三条腿走路的时钟。单车不能骑了,要不同学载他一程,要不坐校园电瓶车。
他掉到马洛斯金字塔底端,甚至觉得进机场安检小黑屋也没什么;但寒假肯定不能飞渔城做假肢,他得先回到一个健康的、可以长期维持的体重。
“想回来吗?”喻莉华问,“不想我和你爸爸上去也可以,年前去看过你姥姥了,正好挺久没有一块出去旅游。”
以往寒暑假一家三口总会去外地转转,旅游计划在他高二那年戛然而止。
那边传来蒋良平的嘀咕:“我才是。你和你朋友暑假就去了,没捎上我而已。”
喻池不禁低头笑:“你问问爸爸要不要来?”
喻莉华将手机拿开一点,问:“老蒋,喻池隆重邀请我俩进京过年,去不去啊?”
蒋良平说:“那就却之不恭了。”
“那么勉强?”
“嘿嘿,矜持一下。”
两人自顾自一笑,这边喻莉华回到电话上,跟他确认大致出行日期,让他订酒店。
于是,喻池潇洒挥别言洲,准备一个人留在学校等家人团圆。
“嘿,我真希望我也不用回去,”言洲说,“除夕到初五天天要回答有没有交女朋友,什么时候带回家让看看。”
女朋友显然是个伤感话题,他们不但没有,还要天天被叨叨,就像喻池也不希望别人整天惦记他离家出走迷了路的左腿。
临近期末,考试当头,言洲不用取学生证,也懒得往他这边跑,喻池在电话里跟说:“珍惜吧,过两年还要被问工作。”
最后一科考完,校园逐渐清冷,喻池等到了一年未见的喻莉华和蒋良平。
两人还没逛过冬天的校园,之前说好先逛一圈,再去坐小冰车。
喻池暴瘦一圈,左腿只剩一半,拄着两支肘拐像个稻草人徐徐而来,别说频频回首的路人,连喻莉华和蒋良平也愣了一下。
喻莉华围巾刚巧漏开一个风洞,蒋良平侧过身给她理了理,掩饰惊讶神色。
喻莉华也从意外中醒神,沉声问:“一会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蒋良平还有点懵:“说什么?”
“开场白啊!”
“哦哦,你说吧!”
这种“大场面”还是喻莉华才能镇得住,就像喻池刚截肢醒来,也是她先尝试交流。
喻莉华强调道:“一会你别提祖荷啊,千万别提,美国都不要提,记住记住。”
蒋良平收回手,说:“你跟她妈妈那么熟都不提,我提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