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凄风苦雨。
一只雉鸡窝在鸡舍里,瑟瑟发抖。
寻常鸟类本就怕黑,再加上秋夜的风雨交加,用木头钉起来的简单鸡舍难免有些漏水,些许雨水顺着鸡舍的屋顶漏下来,一滴一滴砸在雉鸡的身上,打湿了它一身艳丽的羽毛。
又黑又冷,雉鸡缩在角落里,“咕咕咕”低声叫着,模样很是可怜。
鸡舍旁边是一栋同样简陋的草房,油灯昏暗的光芒从窗沿里漏出来,一同漏出来的,还有两个男人的对话声。
一个听起来温文尔雅,带着些儒生气的男人说着“你看这句,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则充满了匪气与草莽,还有大老粗和文化人对话时的些许敬畏“啥意思?”
儒生有些无奈,叹了口气“字面意思。”
汉子有些气恼“我又不识字!”
“放屁你不识字!”儒生更气恼,像是被李云龙驴化的赵刚,忍不住爆起了粗口“我他娘的教你认识那么多字,现在怎么又忘了?!来,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给老子念!这个!”
“风”汉子有些怂。
“这个!”
“雨”
“这个!”
“如意的如”
“这个呢?”
“不认识”
“你!”儒生被气得噎住了,屋里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汉子挨了一巴掌,儒生骂骂咧咧地道“你他娘的天天晦气晦气!晦字儿摆在你面前,你又不认得了?”
“认得!认得!只是一时眼拙,不得见故人!”汉子连忙讨饶,“晦!晦!认得了!”
“哼。”儒生冷哼一声,顿了一会儿,继续问着“这四个字儿呢?”
大汉似乎认得有些辛苦,结结巴巴,一字一顿“鸡,鸣,不,已”
“对咯!”儒生听起来开心了一些,循循善诱“连起来念一遍!”
汉子嗯了一声,慢吞吞地念着“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听起来像是牙牙学语的孩童,笨嘴笨舌的样子。
外面的鸡舍里,雉鸡左右无事,便听着里面的两人闲扯淡,纯作消遣,跟着默记。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啥意思?
“啥意思?”大汉适时的提出问题,连带着问出了雉鸡心里的疑惑。
儒生的气似乎消解了一些,继续循循善诱,以引导式的教学方法授课“你照着字面意思,翻译翻译。”
“啊?”
“翻译翻译!什么叫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我不会翻译啊!”汉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茫然。
“翻译翻译!”儒生恼了,几乎是大吼着道,“什么,他娘的,叫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大汉沉默了几秒,怏怏地道“刮风下雨,下得真他娘的晦气”
“晦气你二大爷!宋胡子你是猪脑子吗?!”
“姓叶的我警告你啊!说归说,闹归闹,别拿我二大爷开玩笑”
话音未落,屋子里又传来一阵拳加的嘈杂声。
鸡舍里的雉鸡抖得更厉害了,这两个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拳脚声渐息,屋里的二人发出一阵哲学的喘息声,半晌才安静下来,继续授课。
“先不管了。你看这句。”儒生念着,一样一字一顿,像是在教导牙牙学语的儿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啥意思?”大汉和雉鸡不约而同的发问道。
儒生叹了口气,听起来是强忍着怒火,耐心解释着“得两句连起来一起看。先看上一句,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就是说,风雨交加,下个不停,院子里的鸡也跟着叫个不停”
“我知道!”大汉似乎顿悟了一般,还学会抢答了“有人偷鸡!”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声,让汉子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儿,儒生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道“上回说到,这雨下个不停,鸡叫个没完。在这种时候,你突然走进家门儿来,怎么能让我不高兴呢?”
大汉的声音满是疑惑“这有啥好高兴的?下雨天来客人,这明摆着是来蹭饭的啊!还得杀只鸡款待人家,这不血亏嘛!”
一阵砸书的声音响起,儒生骂骂咧咧地道“姓宋的,你他娘的还要不要好好学?!教你论语,你说尽是些骗人的话教你老庄,你嫌丧气教你左传、史记,你说都过去啦!没必要揪着不放嘛!现在教你诗经,你又处处打岔!你自己说!你要学些什么?”
兴许是被儒生的怒气唬住了,大汉的声音小了许多,结结巴巴地道“不是你说,旧文化救不了中国,救国之器,必为新文化的么倒不如,你给我讲讲那劳什子新文化?”
汉子这一席话让儒生陷入了沉默。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也好。我在太原的同学前些日子写信给我,说是有叫作nn主义的新玩意儿正流行。听他言辞之间多溢美之词,待书籍寄过来,我便带你好好研习一番。”
“好好好!”汉子忙不迭的答应着,“那咱们等那什么nn主义的书来了,咱再继续学习吧!今儿乏了,先就这样!”
儒生愣了一会儿,觉得有点不对劲“我说,你是因为不想才搞出这些屁事儿来的吧?我可告诉你,一道,是”
“欸!”大汉一拍脑门儿,“说起鸡鸣不已,咱今儿新逮着那雉鸡怎么没动静了?可别是冻死了吧?!猴儿!快去看看!”
草屋里传出猴子“吱吱”地叫声,接着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动静。
雉鸡闻言,立刻惊恐的缩成一团,不敢动弹。
在一片黑暗之中,她沉默地等待着。她听到了茅草屋“吱呀”的开门声,有什么东西在雨中的穿行声,踩着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哗啦!
鸡舍的篱笆门被拉开,一盏煤油灯照亮了幽暗的鸡舍,突如其来的灯光险些闪瞎雉鸡的眼,惊得它上窜下跳,“咕咕咕”叫个不止。
隐约间传来汉子戏谑的声音“嘿!这可真是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了!”
“吱吱!”鸡舍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叫声,虽然刺耳,但似乎没什么恶意,反倒有些温柔。
雉鸡稍稍冷静了一些,眼睛也慢慢适应了黑夜里的亮光,身子虽然还在发抖,却已经不再鸡飞狗跳,缩在角落里,看向那不速之客。
拎着煤油灯的,是一只猴子。
“咕咕?”雉鸡吓了一跳,外强中干的喝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