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面其实十分好笑。王朴刚刚笑得太狠了,现在还没缓过来,现在说话还会发出岔气的余音,但是他这么高的个子挨着自己也就罢了,他还要浑身颤抖。孔捷真希望他别这样。
他礼貌地推开他,跟黄大仙说,“我记得这有个鼎……”
然后他向在原地转了几周,从南向北的绕过一盏巨大的无火的灯座,墙面和黑暗压迫过来,像是在不断吞噬着什么,孔捷举着火折子,火光只能照亮前后两步的距离,孔捷的脚步陡然一停:
前方无路,是墙。
孔捷露出困惑的眼神,立刻原路返回,他一脸的不确定,好像心思无法集中,走回宽阔的堂间徘徊了一阵,又忽然间向南加快了脚步,他的步伐变得非常坚定,黄大仙和王朴立刻跟上,眼看着他弯腰提起扔在角落灰尘中一根棍子,穿过一条琳琅的长道,用破棍子撩开一副水晶帘,不碰任何东西地溜过去,猛地右转。
孔捷顿住……又是墙。
黄大仙看着孔捷的行动,知道他明显是感觉到了什么,但是不知道怎么走。鬼魂找东西和人找东西是不一样的,神识移动速度很快,可以轻易地穿墙越壁,但是人的肉身过不去就是过不去,孔捷困在肉体里,习惯用鬼的思维思考,和真的活人不太一样。
孔捷喘了口粗气,喊:“王仆过来!”紧接着下令:“把这道墙砸开!”
王朴:……
孔捷又指了指墙壁后面,对黄大仙说:“这里最大的法器在里面,修补法阵你直接在它附近补吧,比我们在中层和外层补更管用。”
黄大仙:……
瞬息之间,两个人被孔捷安排得明明白白。
正等着,王朴哆哆嗦嗦还没有过来,脸色发白像是又被吓到了的样子:“孔捷,呵呵呵呵呵,你说刚刚招魂,你没有招来是不是?”
孔捷不耐烦地用棍子敲墙,试探那墙体的厚度:“废话,招来了还会找不到路吗?”
听他这么说,王朴更抖了,举着个火折子,浑身发木地指了指孔捷的脚下,问:“那你身后这个蹲着的影子是谁啊?”
鬼魂作祟,喊破即现行。
孔捷陡然回身,虚空中,与什么东西直接对了个正着。
几乎是在一瞬间,这屋内所有有镜面的忽然全部转了过来,像是死物同时有了面孔,一起睁着眼睛看将过来!
王朴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孔捷想也不想地奔过来,提住他的脖子就往外跑!就在同时,铜镜碎裂,所有琉璃、美玉、螺钿的装饰物齐齐地发出“啪”地一声巨响,尖锐的物品尽数碎成长菱形形状乱箭般飞射过来,整个屋子的长明灯像是同时被灌了蜡油,骤然大亮!
·
一大块布巾被人迅速抽开,木质展露,全副暴露在周殷的面前,摘星亭烛火明亮人头攒动,一时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那木雕,是个少年奔跑时猛然回头招手的形象。
不算多么精深的工匠技艺,但是胜在用心,少年人招手的动作自然舒展,身上衣裾顺滑飞扬,尤其是那张脸,那双眼睛,轮廓清明,笑意通透,绷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笑容,好像正偷偷看着谁。
凛冽的寒风里,周殷定定地站在人像面前,一句话也没有说。
可任谁都看出来了,那张难以接近的面庞忽然显出一种异样的柔和,表情应该可以划分于笑,疏远的眉眼流露出铿锵的温柔,薄且锋利的唇锋轻轻地展平抿起,好像年少无忧的光阴又流转回来了,好像喜欢的人也跟着回来了。
当年但凡见过安平王的扈从全部无声地立在原地,表情肃穆凝重,太常令不解,暗暗去拉周翁的衣袖,小声地询问:“阿翁这是什么情况,非常像吗?”
可转念一想,这怎么可能呢?他事唐已有七年,他都没见过安平王,孔捷那个小孩儿怎么可能见过安平王?那个人和别人不一样,没有人可以和他一样。
周翁小声地应:“气息似有些不对,可形表实在传神。”
“报——!”
一声不合时宜的鸣报划破了短暂的宁静,一人快步登上高台,急急传道,“公爷,郭兴断气了!”
太常令一怔:“怎么可能?”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高台下的禁地忽然爆出一声尖锐的鸣响,陡然间,所有院内院外的符咒全数烧了起来!那是吸食阴气的符篆,遇到阴气自动起火,阴气越胜,燃得越旺,只见沉闷的夜色中烧起两轮血亮的红光,于禁地的高空直接熊熊燃起!
太常令暂顾不上郭兴,猛地抓住栏杆:“他们动了什么东西!”
他问的是孔捷和黄舟,一时间,所有人都被禁地吸引了目光,可就在同时,亭中那座微笑招手的木雕陡然间变了一张脸,长臂狰狞一伸,既沉且重地朝着周殷后脑砸去!那木雕本是死物,谁能想到它突然伤人?周翁听到风声,侧头倒吸一口冷气,下一弹指,成国公已然转身落剑,谁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人偶的头颅便咣当一声巨响,狠狠摔在了地上!
偷袭戛然而止。
周翁:!
太常令:!!!
成国公面无表情地把长剑提起递给身边的扈从,扈从尚在懵然,浑身僵硬地双手接过收入自己的鞘中。
木雕被人渡了印鉴的一点精魂,印鉴不是安平王,自然是另一个人的。太常令韩沐呆呆地看着已经“身首异处”的木雕,不知是先该震惊于孔捷真可以渡气于物,还是该震惊成国公直接砍下了安平王人像的头颅:“……这,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