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在笑,那笑容很淡,很平静,很宁和,小孔捷不知道要如何形容国公此时的样子,只是感觉这一刻他成熟又年轻,眼中闪动着温柔的悸动,充满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沉静的声音里,有大慈悲,大欢喜。
小孔捷发着抖地追问:“国公,您不想活着吗?”
周殷:“我怕离开他。”
冷冽的风,浓墨重彩的夜,眼前之人如此的坦然坦白。
小孔捷顿时无话可说,他苦涩地垂下头去,小声地说:“国公,其实我心里有过一点不切实际的愿望,我曾经希望,殿下走了之后,我还可以陪在您的身边。”他有一样的皮囊,他可以装得很像。
但周殷没有说话。
孔捷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妄想,所以只能悲伤地看着他,胆怯而小心地问:“国公,您能抱一抱我吗?不是抱殿下,是抱一抱我。”
周殷立刻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展开自己的手臂,弯下腰,拥抱住他稚拙的真心,“谢谢你的心意,可是我不能答应你。子瑰对我说过,他一直希望有个弟弟,他的妹妹被他养成了男孩的性情,你就是他最想要的弟弟的样子,内向,文静,细心,他很喜欢你。”
孔捷用力地抓了一下周殷的披风,用力地点点头:“我知道。”
他满是苦难的命运,在遇到这两个人后一步步变好,眼前这个男人将他从穷困潦倒中救起,殿下则是把他从心灵的最深处救起。他们和别人不一样,谁都无法像他们一样,他此生何其有幸,竟能接触他们这些非凡的灵魂,管中窥见他们畅快豁达、风起云涌的一生。
殿下说,这天地的无人之处,还有硕大纯净的生灵。
他们没有找到他们的大鱼,可是孔捷已经找到他的大鱼了。
在那众生之巅,他看到了一群心灵敏捷,智识高尚之人,看到一群智慧、勇敢又坚韧的灵魂。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他是蜩与学鸠,竟有幸长在他们的身旁。而这些一身本领的人,从来没有说过你弱小,你卑贱,你一个小孩子有什么用,我们就是要欺负你、轻慢你、牺牲你,他们没有,他们好好地照顾他,善待他,小心翼翼地呵护他,在面对敌人的坚硬羽翼下,小心翼翼地保护住无辜与弱小。
那可不可以在他们建下这样的功业之后,老天给他们一个小小的私愿的边角,让他们情人终成眷属,一年一年,可以厮守到白头?
孔捷问黄大仙:“他们下一世会在一起吗?”
那天他在三个月内第一次控制自己的身体,跑去黄大仙的帐篷里睡觉,大仙说完那些话后他睡不着,满腹心事地躺下,想了想又觉得不对,爬起来又找黄大仙聊天,他真的很在意他们能不能在一起这件事,哪怕其中一个他很喜欢。
黄大仙将埋在书简中的头抬起来,认真地说:“应该是会的。这人间真正情投意合的感情实在是太少了,神仙们也是想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所以遇到前一世感情非常好的,不离不弃的,他们都是愿意再给他们牵一次红线的。所以他们哪怕入了地府,下一世还是可以找到对方,然后走到一起的。”
孔捷:“那国公杀过很多人,会不会在地府判很多年?”
“唔……”
黄大仙迟疑了一下,坦诚说:“按照道理是要这样的,但是也未必……因为冥界的判罚不是我等凡人可以揣测的,毕竟像他们这样的人的是非功过,真正可以评断的人很少很少。”
孔捷:“那也就是说,就算什么都顺利,他们还是要等几十年啊。”
黄大仙苦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孔捷:“可是您刚才说,一个身体里只有一个灵魂,这是什么意思?”
黄大仙一怔。
孔捷立刻说:“你别说你没说!我听到了,我就是为了这句话起来的!你的意思是……是不是只要我死去,殿下就可以在我身体里活下来?”
黄大仙:……
黄大仙无奈了:“孩子,我都已经说了,殿下是必须要去地府报道的,你的生死是影响不了这个。”
孔捷没有迟疑地追问:“那我替他去呢?”
大帐中忽然陷入了一刻的宁静。
小孔捷认真地又重问了一次:“如果我替他去呢?”
他表情十分的认真,有理有据地说:“我可以学得很像的,上一次阴差来抓殿下,他不也是冒名顶替我糊弄过去了吗?说明地府其实也无法完全确定鬼魂的名字对不对?不然当初殿下也不会找名字找的这么辛苦。”
黄大仙陷入了莫大的震惊中,这真是当初那个十六岁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吗?只见他思路清晰,口吻坚定,一步步地跟黄大仙说:“其实我是完全可以顶替殿下的对吧?我有经验,我可以学得一模一样的,我可以让其他人都认不出来的……您帮帮我罢,让我替他去。”
孔捷瞳孔睁大,一张脸映照出光芒,黄大仙看着这个根本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声音忽然嘶哑:“可你不会觉得可惜吗?”
“你才十六岁,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殿下给了你很多东西,只要你等过这八十一天,你将有一个所有人都会羡慕的一生……并且你也看到了,殿下带很多人,但大部分都只是教他们本事,让他们自己搏功名,可到了你这里,他是直接把军功、官位、名声全都砸给你的,因为他知道,你和那些兵不一样,他们是争强好胜之人,今日不出头,明日也出头,只有你是小孩子,性格很柔弱,他害怕你再受苦,他舍不得,所以格外偏疼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