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议论,丁小峰听在耳里,记在心上。
多么好的战友,多么好的乡亲们呢,这些人还有当年那么一股革命热忱,难能可贵呀!然而,这些话只能在这种特定的场合里说说罢了。如果这些话要是传扬出去的话,那么不给你扣上一顶反革命的大帽子那才怪了,轻者挨一顿批斗,重者进大牢,倘若弄不好的话,不光是要掉脑袋的事情,还有可能株连九族呢。
株连九族——这一违背人性情理以及古代统治者自己津津乐道的恤刑原则的暴虐刑制,在华夏古代长盛不衰的根源中,在华夏传统的法律中,实在是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这仿佛是古代统治者顶礼膜拜、息事宁人的世俗观念,是维护统治者统治的残酷手段……不过,历史是公正的,历史是一面镜子,将过去的事情不加掩饰地照摄下来,不带半点偏见和瑕疵。
丁小峰心想“等着吧,战友们,乡亲们,不是不报,时候不到,时候一到,马上就报,一切终究会水落石出的……耐心地等着吧,要有信心呐!”
丁小峰站起来了,他打算返回学校那个“集中营”里,让那帮胳膊肘上戴着“专政大军”红胳膊箍的人折腾吧。今天他的酒喝得不多,但是,对于一个平时滴酒不沾的人来说,还是有些过量了,要不然的话,不会走起路来头重脚轻,脚跟不稳。他在大分头邢加礼的搀扶下,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走出邢家的房门外。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房门外的小院子里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他,大都是熟悉的面孔,向他投来钦佩和赞许的目光,跟来时一样,握手,拥抱,问候……此时,说不上是酒劲儿的发作还是劳累过度,胃里发热,酒劲上返,于是蹲在地上想往外吐,结果没吐出来什么东西。他站起来往旁边一看,没想到还有那么多老战友前来看他,不知是心里感激还是酒精又发挥了作用,反正弄得他眼眶湿润了。
此时此刻,丁小峰在心里催促着自己,并喃喃自语道“快走吧,不能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啦,要是在这儿多待一会儿的话,说不定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弄不好会出命案呢——在这个特殊的年代里,虽说死几个人不算个什么事情,那也要减少这个不必要的牺牲啊,尽量不要看到那些目不忍睹的血腥场面呐!”
邢加礼和几位老战友知道丁小峰有心脏病,怕他摔倒出现意外,于是搀扶着他向学校那个“集中营”的方向彳亍而行,并且边走边提示道“老团长,注意点脚下,路坑坑洼洼的不好走,别卡倒摔坏了身子骨,你回到那个‘集中营’里之后,我们这几个人想管你也管不着啊,只好望洋兴叹喽!”
“你们回去吧,不要往前送了。我没喝醉,我没事,你们回去吧。”丁小峰看着这几个老战友没有回去的意思,像当年在战场上下命令似地说“你们赶紧回去,都给我回去!我没醉,你们放心吧,我自个儿能回去,不会卡倒出事的……”
“什么不能出事不能出事的,你自个儿这样往回走,一旦卡倒在哪个地方出事了,我们几个这一辈子也过意不去呀,要是让咱们这些老战友知道了这事,我们几个还有脸活在世上吗?”不管怎么说,这几个老战友都要给丁小峰送到地方。
大分头邢加礼说“老团长,你就听我们老哥几个的话吧,我们几个给你送到地方就走,不看你在‘集中营’里的私生活。”
丁小峰听到这话之后笑了,于是问道“我在那里就老哥一个人住一间屋子,待遇倒不赖,就是没有异性陪伴,哪来的什么私生活呀?”说到这儿,他开起玩笑来,于是风趣地说“在那里我倒是渴望有异性陪伴这样的私生活呀……常言道,人非草木,谁能无情,可是那个女人愿意在那里跟我私生活呢,那不落下个笑柄了吗?”
这几个老战友听到丁小峰的话都笑了起来,觉得老领导跟当年一样,越是在艰苦的时候精神状态越好,这样就会鼓舞士气,胜利就会在眼前。
虽说那是个深秋的下午,但是没有深秋那样冷热适宜的气温。天空上布满了乌云,没有一丝阳光照射在大地上,昏暗阴冷。阵阵西北风不时袭来,浑身顿觉发凉,几个人不禁打了几个寒战。
没等丁小峰他们几个人走到学校那个“集中营”的时候,老远就看见学校操场上有一辆吉普车停在那里。
——这是丁小峰和张文礼最熟悉的那辆小车了,因为以前丁小峰和张文礼在位的时候,每次出门办事或者出去开会,只要不发生冲突的话,基本上都是坐这辆吉普车出去的。
时过境迁,现在时代发生了变化,一夜之间,张文礼到了阴间,丁小峰被打倒下放劳动改造,这辆小车的主人早就变成“政治改革”革委员会专员大人高东彬的坐骑了。
丁小峰看到这个小车心里一怔,心想“高家少爷又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呢?莫非又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来啦……”
没等丁小峰他们几个人走到操场上,高东彬就从车里钻了出来,有意往前迎了一段路,来到了他们几个老战友面前,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问道“我说老丁啊,你跟他们几个去参加婚礼了吧?”
丁小峰瞥了高东彬一眼,完后点点头没有开口回答,心想“高家少爷这小子消息灵通啊,这么快就知道我们老哥几个参加婚礼去了,不用说,肯定是高升这小子给通风报信的,要不然的话,高家少爷就是有猫那样灵敏的嗅觉,也不可能从城里嗅到三家子来呀!”
“我说老丁啊,你太不够意思啦。”高东彬假装挑理地连连问道“你去参加老战友大分头邢加礼儿子的婚礼,也不事先跟我打一声招呼呢?要是跟我打一声招呼的话,我能落这个空吗?我能不来参加老战友儿子的婚礼吗?你把我看成什么人啦?”
“高专员大人,你现在头上顶着乌纱帽,我一个平民百姓哪敢请你到家做客呀?”大分头邢加礼带些讽刺的语调反问道。
“哎呀,你是大分头邢加礼吧,你不说话我还认不出来你呢。”高东彬故意用这样的腔调敲打着对方,然后反问道“儿子结婚了,老子高兴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