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赭红的汤药搁在桌子上,汤汁上漂浮着几颗赤红小枣儿,吸饱汤汁的小枣儿表面光滑,像用久了的羊皮筏子。一只白瓷小勺轻轻在碗中拨动,搅起层层涟漪。
珠翠抱着小托盘,怯生生的望着沈韵真:“我家主子是真的知道错了,还求良妃娘娘大人大量,以前的事情,千万别跟我家主子计较。”
沈韵真端着汤药,缓缓送到唇边。她偷眼一瞥,只见珠翠缩着身子,像是提线的木偶被人从头顶扯住,整颗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她又将汤药放回到桌边:“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珠翠愣了一下,使劲儿摇摇头:“奴婢不紧张。”她笑着解解尴尬:“奴婢怎么会紧张呢?”
按珠翠所说,这碗里盛的是品质上成的安胎药,可她只闻闻气味便知道,那是太医院里常开的保产神效方。
与之不同的是,这里面还掺杂了一股浓郁的香料味,浓烈的香料气味下,另藏了一味马钱子。若是不仔细闻,根本分辨不出来。她们倒是很聪明,怕她从药渣中看出端倪,所以这汤药一端上来,便是滤掉药渣的清汤。
沈韵真摇摇头:“这碗里,恐怕不只是安胎药吧?这味道闻着可不太对。”
刘二月周身一颤,猛地警觉起来:“珠翠,你好大的胆子!”
“不是她大胆,是程婕妤大胆。”沈韵真将勺子在碗边儿轻轻敲了敲,对刘二月道:“收好了,这是证据。”
珠翠忽的跪倒在地,周身筛糠似的发颤:“良妃娘娘误会了,奴婢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害良妃娘娘啊!我家主子更不敢害未出世的小皇子!”
“你以为沈家国医的称号是白叫的?”刘二月冲珠翠哼了一声,又道:“你们来兰台宫撒泼,良妃娘娘不曾追究,你们反倒越发猖狂了,居然敢谋害皇嗣!”
沈韵真扭头看了刘二月一眼,道:“你去跟苏昭仪打声招呼,看她怎么说。”
刘二月才刚走出几步,便被珠翠扑住,那小宫女似破釜沉舟,死死箍住刘二月的双腿不肯放。
“良妃娘娘饶命,这事儿与我家主子无关,都是奴婢一时糊涂。求您高抬贵手,千万别把这事儿捅给苏昭仪,要打要罚,奴婢一人承担!”
倒是个忠心耿耿的奴婢,只可惜跟错了人。刘二月被她箍得走不动,无奈的望向沈韵真。
“我知道,苏昭仪和程婕妤刚刚结了仇,你怕苏昭仪借机报复她。”沈韵真冷笑起来:“可你别忘了,程婕妤对本宫一向恨之入骨,如今,她连本宫的孩子都不放过。你居然想让本宫放过她?本宫可没有那样的雅量。”
谋害皇嗣非同小可,就连当年如日中天的萧淑妃,也落得一个废位幽闭的下场,更何况是小小的程婕妤呢?程婕妤并不得宠,苏昭仪向皇帝禀报此事的时候,南景霈甚至有些记不起她的模样,脑海里隐隐约约的有个轮廓,可也分辨不清。
按苏昭仪的意思,也不必重罚,只要废位幽禁在宫中便罢了。
可南景霈倒是满腔怒火,非要把程婕妤逐出宫去才算了事。宫里办事不能只凭意气,有错的只是程婕妤,与程家无关,惩办程婕妤还得顾及程氏一脉的颜面。所以,她虽然是被逐出后宫,对外也只能宣称她是潜心佛法,被送到镜心庵为国祈福去了。
这镜心庵本是历代太妃们居住的地方,程婕妤居住在这里,自然是心中不甘的。可也没有办法,能保住性命,便已经是皇恩浩荡了,还奢求什么锦衣玉食呢?
镜心庵中的冲静师太给程婕妤取了法号,用了“舍与”二字。冲静师太的弟子一辈法号中都有一个舍字,意思是要放下。
可程婕妤自然是放不下的,人虽然静静跪在佛前,这心里却始终无法沉静下来。听着身旁的尼姑们叩动木鱼,口中呢喃着不知是什么经文,哼哼唧唧的像极了夏夜里的蚊子。
听冲静师太说,她跪的那个旧簟,又名莲花簟。尘世间的俗人跪在上面,默念菩萨经,心中有佛,便可坐莲升天,斩断苦根。
可她跪在那里,耳朵里灌满了嘈杂的经文,一闭上眼睛,就觉得名利富贵劈面打来,如同熊熊业火。凤袍权杖就矗立在不远处,她想去拿,可又觉得地下平白生出千万条藤蔓,将她的双腿死死缠住,一时动弹不得。
她亦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倒的,只知道醒来时,她睡在一间偏厢房里。
蜡烛哔哔啵啵的爆着烛花儿,时而光影摇动。房间里幽暗昏黄,隐隐约约能看见窗户旁立着一个人影。
她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阁下是?”
那人慢慢转过身,露出一张如水的脸庞,却是一张陌生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