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称货郎担的周禄阳一行人早在一楼吃起了早饭,大胡子撕碎了一个脸大的馍,将其撒入牛肉汤中,而后吃的满嘴油光。
见叶小舟下了楼了,他们便招呼他过去。
“特意给小公子也备了一碗,”周禄阳笑眯眯地往他那里推过去一碗青菜肉丝粥,“想着那些你们南方人吃不惯,便点了碗粥。”
其实比起这粥,叶小舟更馋隔壁那大胡子吃的牛肉泡馍,但毕竟是别人请的,他也不好多要求什么。
他有些腼腆地落了座:“多谢。”
吃过早饭后,周禄阳提出要帮叶小舟拿行李,却被叶小舟拒绝了。
叶小舟心里仍存着警惕,抱着小白和那塞着银钱的包袱道:“也没几件衣服,不必麻烦了。”
周禄阳倒是从善如流地收回了手,在前头引着叶小舟往后头走。
等到叶小舟走到其中一辆马车边,抬头正打算问他们他该坐在哪的时候,忽然从后头伸出了一只蒙着湿帕的手,还不等叶小舟反应过来,这手便迅疾地蒙住了叶小舟的口鼻。
叶小舟甚至都没来得及呼救,当即眼前一黑,随后便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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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叶小舟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似乎被关在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大箱子里,箱子里的气味很难闻,又很是颠簸,他猜出自己应该是在那马车上。
他皱着眉头爬起身,借着大木箱壁上透进来的几丝光线,他隐约看见这大木箱子里还躺着许多人,叶小舟慌忙往后一缩,低低地叫了一声。
这些人中也有醒着的,但却没人理他。
叶小舟这才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大概又被人骗了……怪不得他们说进了多少个多少个的货,原来那不是货,而是人。
他懊悔不已,起身重重敲了敲箱壁,嘶声喊道:“放我出去,你们这些没人性的畜生,这可是要坐牢的重罪!”
外头的人听见了里头的响动,只习以为常地抬脚对着那大木箱便是一踹,恶声恶气道:“臭婊|子,叫唤什么叫唤?再嚷嚷今天就不给你们饭吃,叫你们这群臭婊|子饿死在路上!”
叶小舟气不过,还想与他对骂,但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没用的,”那人哑着嗓子,虚弱道,“他们寻常只走荒郊野径,只有夜里才在城镇边上落脚,你再怎么喊,也没人会听见,别害的我们都没饭吃了。”
叶小舟这才停下了拍打箱壁的手,他转身背靠着木箱坐下了,整个人显得奄头耸脑,很是沮丧。
小白和带的包袱都不见了……小白还没来得及生出觅食的本领,离了他,也不知能不能活下去。
拉住他的那人约莫是和他起了点同病相怜的味道,于是便多说了几句:“你是被他们骗来的吧?”
“你们也是?”
“这儿的大多数人都是被家里卖来的,”听这人的声音,年岁想必也不大,但他操着颇为沧桑的口吻道,“我就是被我父母卖走的,去年被卖掉的是我妹妹,今年轮到我了,没办法,家里还有十几口人等着吃饭呢。”
叶小舟只听过四处拐骗妇女幼童的人牙子,却没听说过有谁家是自愿卖小孩的,书院里的先生从来也只道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只说父母如何爱孩子,孩子又如何孝敬父母。
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却没说过这世上还有卖孩子的父母。
“既然养不起这么多孩子,你爹娘为何还要生这么多呢?”叶小舟很不解。
那看似比他年纪还小的孩子嗤笑了一声,而后道:“你不懂,你们这些娇养的孩子怎么会懂呢?就像磨杀猪刀一样,你磨断了一把,还有下一把,总有一把刀会锋利。多生小孩也一样,多生几个,总有一个会出息、会孝顺。”
叶小舟还是不能体会,可饶是他学没少上,此时也没法学书府先生那般轻轻松松就放出一个三纸无驴的屁。
“可是……可是那对孩子不是不负责吗?”叶小舟反问道,“难道你们不怨恨把你们拿来换钱的父母吗?”
“恨阿,怎么不恨?”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笑道,“所以饯别时我在米面里下了耗子药,他们永远也花不上卖我得来的钱了。”
叶小舟听得脊背发寒:“可他们……到底也是你的爹娘。”
那孩子忽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听过这样天真的蠢话,他反问道:“你爹娘会把你卖给人牙子吗?”
“你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吗?若是你生的漂亮些,那便会被卖给那些吃的脑满肠肥的有钱老爷当玩物,若是那些老爷都不肯要你,又没人愿意收你做家奴,便只能送去烂窑,沦为给钱便能骑的下贱娼妓。”
叶小舟听得怔住了。
那孩子似乎是很满意他的反应一般,心里有一种恶劣的快意,把这烟火人间撕开来,开膛破肚地给这些在花房里温养大的孩子看,那像是他这样低劣的人一生中的高光时刻。
“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穷人家的孩子了。”
“可你比我们幸运,”那孩子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他的表情在昏暗的大木箱里有些狰狞,在这样的昏暗里,他已然适应了黑暗环境的眼睛还是能依稀瞧见叶小舟的模样,“你这样的人,沦落不到最后一种境地里,听说那些老爷最喜欢你们这种落魄的公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