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室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气压高得像海的最深处。
曲衷被迫抬眼看他,俊秀眉目间是黑云压城之势。
翟昰找回一点正常的声音,对白清说:“你先去外面大厅等我。”
确认白清完全走出去之后,他才定定地看向曲衷。
就这一眼,方才他不明白的东西,这下全都明白了。她之所以晚到,之所以穿成这样,都是想逼白清开口的故意为之。
可却是他答应的她和白清见面,他成了她的片面帮助犯,真可笑啊。
翟昰盯着她,语气森然:“你说过不会乱来。”
曲衷没能问出想问的,本就心烦意乱,他上来就质问的样子更是给她多添几分不快:“我怎么乱来了,我问的都是和案子相关的重要事实。”
“行。”她不思悔过,翟昰也怒意上涌:“那你就非要接这个案子不可是不是?”
曲衷不明白他意思:“怎么,送上门的律师费我不要?”
律师费。但凡她说点别的,翟昰都不会这么激动:“律师费律师费,这点钱就这么重要?”
他荒唐的言论让曲衷气极,声音也变得尖刻起来:“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钱不重要什么重要,你不会要跟我说什么公平正义吧?”
翟昰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好像从来没认识过她。
那个同他说罪刑法定,在法庭上不卑不亢,会看着他笑,在他身下会撒娇会求饶的曲衷,不应当说出这些话来。
可她确实说出来了,并且还越说越过分:“只要有律师费,我可以给放高利贷的写诉状,给贪污受贿的立协议,自然也可以给强奸犯辩护。”
曲衷始终面容镇定,看不出一点喜悲的情绪,冷静地如在陈述一个人尽皆知的免证事实。
“翟昰,你穿这一身制服,你觉得自己好伟大,好了不起是不是。那么你去维护这个社会所谓的公平正义吧,我没你的本事。从选择成为刑辩律师的那一刻开始,我,曲衷,就注定了不会被社会的大多数人接纳,因为我站在世人朴素的正义感的反面。我为恶人说话嘛,按照网上那些骂我的,我比犯罪人本人还要可恶。”
在那些网友的认知里,曲衷这样的刑辩律师算个什么东西?是条对着金钱摇尾献媚的狗,是只出了地洞人人喊打的老鼠,就是不是人。
曲衷可以对那些恶毒的诅咒谩骂置若罔闻,但此时此刻她就想听翟昰亲口承认:“这个律师唯利是图,助纣为虐,你也这么想我的?”
律师大多巧舌如簧,眼前这位更是牙尖嘴利。她是辩方,所以为被告人说话是她的天职。可他是控方,他有需要他去保护的人。
翟昰不打算回答她最后那一句,他正襟危坐肃声道:“你不用给我戴高帽,也不用把自己的职业说得多悲壮。你穷尽所有的手段给陈夕辩护,这是你的工作我无可厚非。可一桩刑事案件里除了被告人,还有被害人。你口口声声要维护被告人的合法权益,那被害人受的罪就一点不重要?”
不等曲衷回答,他继续说,好像真的把她当成了陈夕的共犯那般讯问:“曲衷,以往你怎么同我犟,我都见招拆招。可这个案子,恕我无法苟同你的做法。你除了是一名律师,还是一名女性,刚刚那么冷血地问白清那些话,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冷血……
曲衷从没想到会从翟昰口中听到这个词,来形容她。
在这个接待室见到翟昰的第一眼,她就觉得他和她以往遇到的法检人员都不一样。
他一点也不傲慢,一点也不具攻击性。在他身上,曲衷看不到任何一点,那个词叫什么,官威。对,官威。他会用平等的眼神和她对视,好像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有在认真聆听。
所以曲衷吃准了他,胆敢屡次三番地在他面前逞强耍横。在这个人面前,她好像才是强硬的控方。
可就是这样的翟昰,就在刚刚,说她冷血。明明网上那些人的用词比这个过分多了,可是她却因为他这两个字变得好生气。
她咬着牙扬声:“对啊我就是这么冷血的一个人,你第一天认识我啊,你早该看清楚的。”
她的视线变得凌厉,眼底是孤注一掷的压迫感:“就算你无法苟同我的做法,就算你此时此刻好讨厌我,觉得我不可理喻。但我今天晚上约你,你还是会和我上床,不是吗?”
她冷笑着掷下最后一句:“翟昰,你是不是贱?”
接待室因她这句话再度寂静了下来。
她从未这般失态,翟昰也因此哑口无言。
他们静默着对视,互不相让。
过了良久,终是翟昰先开口:“你不要扯远了,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曲衷站起来,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她也不知道走的方向对不对,只觉得鼻头又酸又涩,视线变得模糊,呼吸变得艰难。
很快,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她抬起手背轻轻拭去,可无济于事,更多更汹涌的温热液体夺眶而出,把她整个人弄得好糟糕,好狼狈。
她边哭边走,后面竟然又笑了,心里想的是:还好,还好她现在这副没眼看的样子没被那个人看到。
所以,她还没输。只要辩方还没有输,陈夕就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