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阴。
天空灰沉,宛如一张被墨汁污染的纸巾,从海平面的一头开始浸染扩散,偶尔从乌云缝隙中挣扎透出的阳光,落在甲板上也仿佛是奄奄一息的颓丧样。
威廉眺望着海空,感觉又是一场新的暴风雨正在迫近,压抑阴霾的空气被呼吸进肺叶,连带着他的神情一起阴郁不安。
谁也不知道这艘破旧的维亚号的航行终点在哪里,会不会在下一次暴风雨中就被吞没倾覆。
甲板上有一些海贼在赌博,往常他也会参与进去,但是此刻,他孤单的站在船头,低下头看着一如既往冰冷广阔的海面,突然第一次思考自己支离破碎,不堪入目的人生,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这片大海曾经埋葬过无数海贼的尸体,现在如此,今后也是如此,与其说维亚号航行在波澜壮阔的大海,不如说是攀爬过此起彼伏的尸山血海。”
海水里倒映着他阴冷的脸颊,似乎也在预示不详。
“威廉,你在这里看什么呢?”破喉咙一样难听的嗓音声中,一名浑身散发着汗臭味的海贼走过来,顺着威廉的视线朝海面瞅了瞅,什么也没发现,然后说道“大副叫你过去一趟。”
一进门,屋子里众人的视线就都集中过来,威廉对视过去,心中默数人数,干希维尔,沙基里,古奇三个大副底下的骨干都在场,而大副就坐在这群人的正中,充斥着血丝的眸子正看过来。
威廉心里猛然一突,果然下一秒就听到罗威用他那干涩的嗓音,声音中贯彻着主人的阴毒狡猾。
“威廉,我需要你来散布一个消息……”
威廉脸色阴晴不定的走出房间,一路朝着船舱底部走去,默不作声的眼神里阴霾密布。
湿热的气味儿弥漫在船舱里,赤着上半身露出浓重体毛的海贼们三三两两的聚拢在角落里,面红耳赤歇斯底里的叫骂着,大笑着。
赌博的氛围就像是上呼吸道传染的流感,每一次呼吸吐出的灼热气流,都像是滚烫的热水在沸腾海贼们本就为数不多的理智。
威廉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他抬起阴沉的眼皮子,立即就观察到一、二、三、四个没有被“疾病感染”的人,他们异常显眼的躺在床板上,浑然没有受到吵闹在昏睡的样子。
两个靠近中舱的位置,还有两个贴近门,威廉眉头一蹙,他注意到其中一个最靠近门口的位置,好巧不巧正是亚尔林。
他瞳孔收缩,眼尾纹细密的勾勒出暗藏的杀意,他静静的观察着亚尔林,对方就仰面平躺在床板上,眼眉关闭,平静苍白的脸颊上仿佛多出了一些红润的血色。
他的注意力都在亚尔林的身上,以至于,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另外三个昏睡者不同寻常的诡异。
毕竟,谁会怀疑躺在周围的枕边人是不是活人呢?
呼呼大睡的亚尔林没有注意到威廉窥视的目光,他的意识正沉浸在脑海的最深处,姑且称之为脑海,毕竟,他也不是很确定阿斯图恶劣尔这种诡异的生命体究竟寄居在他身体的哪一处。
左手只是阿斯图恶劣尔的外在形态,一种狭义意义上的表现形式,但是,天知道阿斯图恶劣尔在广义上都难以被定义其存在的概念。
脑海或者灵魂,也或者是某一个共存的细胞,某一处身体里被重新构建的结构组织器官,亚尔林有时候会庆幸这艘破船上不存在“x光和ct”这种透视仪器,否则,他一定会忍不住观看自己身体内的真实情况。
那情景,怕不是会太美妙!
言归正传,亚尔林此刻的意识窥破一片黑暗的苍凉,漆黑,深邃,幽暗,寂静之中仿佛有一个庞大而渺小的阴影扎根于此,说它渺小,是因为单从几何意义的体积形态上来定义,它充其量不超过一个巴掌;说祂庞大,是因为感官上莫名的震撼,那感觉就仿佛是在直面一个宇宙最开始的奇点,那种源自生命本能的畏惧。
就像是,你不会觉得一颗坠落地面的陨石渺小,因为它曾经居于高空浩瀚,在未可窥测之处庞大到无法想象;就像是你无法轻视一枚哪怕再袖珍的核弹,因为它可以造就广袤的尸山血海。
那是一种异常矛盾的感觉,以至于亚尔林觉得用“它”称呼并不够尊重,而只能选择“祂”,而现在,祂和自己是一体共存的。
阴影遮蔽住所有的光线,更确切的说祂就是阴影本身,那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像是一粒长满触须的种子,无数黑线蠕动摇摆,亚尔林能够清晰的感知有六条黑丝不同寻常。
其中四条穿透空间,延伸到黑暗的虚无中;还有一条黑丝蜿蜒摆动首尾相连,连接编织成一个椭圆球袋,看起来就像是输液的血袋,又像是孕育生命的胚盘;最后一条则化作一条笔直的黑线,径直的穿入一个人形的虚影。
“那个虚影映射的就是我本身,而那不同的黑线则正好一一对照着阿斯图恶劣尔的三个能力——转化、吞噬、汲取。”
亚尔林若有所思,他脑海中闪过几个画面的片断。
第一幅片断被拗断脖子的尸体重新从地面上站起来,一晚上如法炮制到最后,他的身后加上比尔一共并排站立着四个神情僵硬惨白的“活尸”。
第二幅片断一个女人温热的尸体,被他的左手吞没,无数的黑丝溢出,被吞噬的连渣滓都不剩。
第三幅片断黑夜下的船尾一个浑身僵直的海贼,全身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老枯萎,宛如被抽尽血液水分的干尸,然后被一只黑色的手掌推入海底。
第一和第三幅片断自然就是亚尔林昨晚一夜的成果,和原定计划的人数稍有出入,不打紧,总之效率颇高。
“阿斯图恶劣尔,我来了!”亚尔林在心中呼唤。
下一刹那,低沉的回荡声在震荡,亚尔林看见阴影的黑种中间陡然裂开一道竖线,一截漆黑的竖纹眼瞳展露出来,深沉诡异的视线彼此对视。
“将一个人抽干化作汲取的养分,那种吸食生长的感觉,就像是生命在永不止步的进化,每一个细胞都在不可抑制的陶醉沉沦。”亚尔林做出贪婪呼吸的表情,“哦,我是第一次汲取生命,请原谅我情不自禁的抒发感慨,这很难克制,呵~我想问的是,你吞噬了那个女人又获得了怎样意义上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