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酒过三巡,四贝勒出场说了几句,官员们连声应是,趁着火热的气氛,收缴欠银完成得很是顺利。
前厅觥筹交错,借着屏风遮掩,弘晏翘着腿儿坐在凳上,不时打量赴宴之人。
杨柏立在一旁奋笔疾书,很快,名册布满密密麻麻的黑色字迹:
李大人,吏部员外郎,藏银十万两,皆为贪污所得;喜塔腊大人,顺天府刑狱主簿,趋炎附势仗压百姓,手下冤假错案无数……
杨柏从未见识过这些,越记越是心惊肉跳,面色发白,只觉浑身血液冻结了一般。
上头所记的贪污昧银,竟成了最为浅薄的罪行!
他颤抖着骂:“他们、他们简直就是衣冠禽兽。”
“少部分罢了,天底下还是好人更多。”弘晏叹息回答。
为官者皆有私心,或想光宗耀祖,或想青史留名,真正无欲无求的又有几人。居京城大不易,两袖清风更是罕见,故而他很能理解,只挑了无可救药的大蛀虫出来,一如整治内务府时。
这些人,无论哪个都是死罪,逍遥自在那么久,梦也该醒了。
杨柏闻言咽了咽口水,慎重点点头,忍住愤怒继续提笔。等前头散得差不多了,何柱儿过来请人,弘晏一见他爹便笑眯眯道:“阿玛,该干活了。”
太子今晚没有出面,独自在厢房下棋,本想拉着弘晏一道,却被臭小子溜了出去。
元宝身边有汗阿玛的人,他不用担心,于是气定神闲地坐下,还叫人上了好茶。
悠闲没多久,骤然听到这话,太子眉心一跳,干活?干什么活?
四阿哥刚巧推门而入,闻言双目微亮,问道:“元宝莫非有了催债的新主意。”
弘晏没说话,把杨柏所记名册递了过去。太子招来四弟一块儿看,没过多久,二人齐齐变了脸色,霎那间坐不住了。
太子说了句‘放肆’,胤禛眼底泛上滔天的怒意。这些人贪污受贿、无恶不作也就罢了,其中竟有关乎永定河堤的罪行,这是来年即将开凿的大工程!
汗阿玛对此很是看重,曾不止一次召人商议,还亲自阅览了绘图。太子捏了捏眉心,丝毫不怀疑信息的真实性,半晌开口道:“名册牵连得太深太广,若要解决,如今唯有上报汗阿玛,过了明路才行。”
四阿哥凝重道:“二哥所言极是。不若弟弟连夜进宫……”
“天色已晚,明儿我们一道去。”太子轻轻摇头,似笑非笑,“人在衙门,岂不是更易动手?”
四阿哥一想也是,神色松弛几分:“就听二哥的。”
弘晏对抄家跃跃欲试,可进宫这事,能拖最好。于是他乖巧询问:“阿玛,明早我能不能起晚些?”
太子一时间忘记牌匾这回事,理所当然拒绝了他:“皇上多日不见你,定是想念的。”
事实上,有元宝陪着,汗阿玛的脾气就会和善许多。太子研究多年,早就摸得透透的,心道汗阿玛看了名册若是盛怒,有元宝在旁,也能收敛一二,不至于肝火旺盛伤了身。
除了德妃降位那回,汗阿玛把他骂得狗血喷头……绝对是例外!
皇上不知太子如此孝顺的想法,否则定会赞扬他的贴心。
另一头,索额图不知道他的宝贝牌匾差点没了,他正为弘晏的催债业务添砖加瓦,贡献自己一份力量。
索大人近来活跃得很,谁叫他彻底转变了念头,那些不愿还债的,都成了他的敌人。
苦苦等待多日,却没听见一众勋贵还钱的消息,遑论明珠佟国维那几个老货!
索额图气坏了,怎的,他们要抗旨不遵?太子爷的脸面还不够,还需皇上亲自出马?
出于债权人心理,索额图趁夜深人静,率先敲了佟家的小门。
佟国维一听来意,差点没有揪断胡须,面皮抽搐着道:“索大人真是好雅兴。”
半夜三更的让人还钱,还的还是国库钱,这不是有病是什么。佟国维上上下下打量索额图,目光深沉,心头越发警惕,索不吐如此殷勤,其中绝对有诈!
银两,绝不能早还。
脑中再一次浮现明珠的话,佟国维不动声色地打太极,索额图终是无功而返。
过了片刻,手下人回禀说,马车朝马齐大人的府邸去了。佟国维便是修养再好,此时也无言以对,索额图与明珠还真是心有灵犀哪。
感叹过后就是恼怒,他佟佳氏招谁惹谁了,竟成了两人相争的靶子。佟国维一拂衣袖,冷声吩咐左右:“从今往后关上小门,谁也不见。都给我记住了?”
第二天一早,乾清宫。
大贝勒与八贝勒联袂请见,再次递上一本密折。皇上一见长子就觉心烦,只摆手说‘知道了’,八阿哥见此神色微黯,抿紧嘴唇。
密折是他通宵所制……
难不成大哥昨儿言语无状,惹了汗阿玛不悦?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有人来报,说太子、四贝勒与皇长孙求见。
皇上面容明显带了喜意:“宣。”
大阿哥感受到皇父的差别态度,手心一紧,酸得能熬一缸醋。等太子一行请了安,就格外凸显弘晏的与众不同来,皇上亲自叫人上端果子露,还赐了软凳给他坐着,美名其曰旁听。
什么旁听,分明就是舍不得他累。大阿哥呼吸一紧,告诫自己放宽心,就听太子拱手道:“汗阿玛,儿臣与四弟有十万火急的要事相禀,亟待汗阿玛定夺。”
说着也不在意旁人,将名册双手奉上。
皇上瞧他许久,暗道牌匾的事延后再议,随即翻开册子,大致扫了几眼。
神色不辨喜怒,可仔细望去,弘晏能够清楚地察觉到不同,皇上的好心情呱唧一下,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