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儿的看管,自然交给了苦真,周悦和秦少松都并无异议。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卧房里一灯如豆。
周悦盯着蜡烛顶端那簇小小的火苗,缓缓道:“小城,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对劲儿,那个小倌估计是冤枉的。”
顾雪城坐在桌子旁边,冷着一张雪白的脸,正在给周悦受伤的手指换药:“哥哥,那小倌把你咬成这样,你还要为他伸冤?”
拆开手帕之后,周悦食指和中指都肿了起来,宛如两根胡萝卜一般,几个血糊糊的牙印子愈发显得狰狞,看起来简直触目惊心,顾雪城小心翼翼地用布巾蘸了些膏药,轻轻涂抹着。
他一边涂药,一边忿忿不平道:“那小倌如此不知好歹,哥哥又何必为他费心?”
周悦叹了口气:“小城,这些年我是怎么教你的?谨守道心,惩恶扬善。那小倌只是个孩子而已,这咬伤也并不严重。再说了,这些事情都是小节,倘若他真的有冤情,咱们身为修道之人,不能坐视不管。”
顾雪城垂下眸子,轻声道:“哥哥,我明白的。我只是心中不平,但也不会任由他们诬陷无辜。”
周悦十分欣慰,这些年的教育算是没有白费,顾雪城从一个冰冷防备、敏感脆弱的小孩儿,长成了明辨是非、三观端正的青年,不容易啊。
只是……他看了看那个“63%”的黑化条,忍不住暗暗叹气,难道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真的无法消除?还是说,这是专门针对顾如海的黑化值?不会波及无辜?
五年的任务期限越来越近,这可从哪儿下手啊,简直愁死个人了。
顾雪城疑惑道:“哥哥,你在想什么?”
周悦回过神来:“没什么。对了,今天这桩案子,你有什么看法?”
顾雪城蹙眉道:“我觉得那苦真和尚有些不对。”
“什么不对?”
顾雪城沉声道:“第一,碧云寺并没有僧人被魔修残害,他表现得未免太过积极了;第二,他说那小倌捡到了一本邪术,却不把那本邪术作为证据拿出来;第三,他分明对那小倌没有同情之心,甚至让徒弟捏碎小倌全身关节,但似乎又害怕秦少松杀了那小倌;第四,我猜测他的目的,是不是想把那小倌带回碧云寺?”
这孩子真是头脑冷静,思维缜密,逻辑分明啊。周悦欣慰地点了点头:“小城长大了,有些地方比我想得还周到。”
顾雪城抿了抿唇,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哥哥教得好。”
周悦摸了摸包扎好的手指,又缓缓道:“除了你说的那些之外,那小倌咬我的时候,我确实感觉到了一种古怪气息,但不知道是不是魔气。可倘若他真的修了魔,又已经有所小成,为何不屠了整座金蕊楼,远走高飞?”
顾雪城点头道:“确实,那小倌并非善良豁达之辈,若他当真修了魔,那老鸨如此待他,他第一个开刀的便是这金蕊楼。”
周悦沉吟片刻,也琢磨不出什么,便摇了摇头:“罢了,明日再说吧,天色晚了,该歇息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对顾雪城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调侃道:“今晚没打雷了,你还要和哥哥一起睡吗?”
顾雪城见他对自己眨眼,整个人微微一愣,随即不知所措地垂下眸子,雪白的耳朵渐渐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周悦见他窘迫,心中大乐,变本加厉地凑了过去:“嗯?小城儿?”
顾雪城简直手足无措,他艰难地挣扎了许久,终于红着脸道:“这院子还有好几间空屋,今晚我就不和哥哥一起睡了。”
周悦暗暗笑得肚子疼,但也不好太过分了,免得把孩子逼急了,便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哦,那也好。”
看这小子又羞又窘的模样,估计他自己也知道,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害怕打雷,还要赖在哥哥房间里,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顾雪城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周悦居然答应得这么快,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哥哥,你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只是……”
只是怕哥哥再缠上来,自己把持不住。刚才哥哥给自己抛媚眼的时候,自己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了,如果真的在这种随随便便的客栈里,在这种无名无分的情况下,轻易要了哥哥,既轻贱了哥哥,又害了哥哥的修为,他会后悔一辈子。
周悦好奇道:“只是什么?”
顾雪城想到之前自己已经决定了,要假装不知道哥哥的心意,赶紧改口道:“只,只是两人睡太挤了。”
周悦点了点头:“这倒也是。那你睡隔壁吧。”
他脸上温和淡然,心里笑得打跌,打雷时羞答答地赖在自己房间里,不打雷了又磕磕巴巴地找借口回去,这就是别扭的青春期吧。
温暖的烛光中,顾雪城看着对方秀雅苍白的容颜,看着那双明亮多情的眼睛,想着方才那个含羞带怯的媚眼,又想起了对方在梦里的热情缠绵,雪白的脸颊止不住地发烫。
他不敢在周悦房里继续待下去,但又舍不得离开,磨磨蹭蹭了许久,拿起两块糯米饼,可是看见只剩五块了,又忍痛放下一块,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屋了。
顾雪城离开之后,周悦就吹了灯。
但是吹灯之后,他并没有睡下,而是在榻上静静打坐,直到半夜子时,他才翻身而起,从芥子袋里拿出一身黑衣换上,而后轻盈地翻出窗外,一个轻纵上了屋顶,悄无声息地往苦真院子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