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薛照微的名字,不过他猜大抵也用不上,果然,陈歇听了谢归慈的话脸色顿时一变,只不过他涵养极好,马上定下心神:“谢公子是少主特意同我们交代过的贵客,自然可以进去。只不过……少主并未请藏雪君前来吊唁。”
他声音如沐春风,态度却隐约透出扶风派的强硬。
谢归慈心底微叹了声。以薛照微的名声,如果仅仅是相沉玉没有请他,这些扶风派弟子断不至于如此,恐怕还会高兴于能亲眼得见天下第一人的藏雪君。今日如此 ,必然只能是相沉玉特意嘱咐过。
局面有些难收场了。
薛照微冷声道:“今日并非相沉玉葬礼,轮得到他来评判本君有没有资格吊唁?”
谢归慈瞧见陈歇面上露出难堪,竟有几分僵持不下,便出声打破这局面:“兴许是相少主忘了请藏雪君,不如你将相少主请过来,与藏雪君当面言说,有什么误会也趁早解开。”
陈歇脸上稍霁:“谢公子说得是,我这就让人去请少主。”
藏雪君不是他这等小人物能应付得来的人,自然只有请与他同等级的相沉玉出面才行。
不多时,一个身穿竹青广袖衣袍的青年倏然而止,单看他面容,他大约二十七八,神采俊逸风流,是仙门里一等的天骄人物,只是略略能看出几分憔悴。
正是扶风派少主、鹤月君生前至交相沉玉。
还未等陈歇阐明前因后果,相沉玉就已盯着薛照微冷冷开口:“我扶风派庙小,容不下藏雪君这等大人物。还是请藏雪君回吧。”
这态度,像极了他和薛照微有生死大恨。
谢归慈瞥见薛照微指腹按上剑柄,斟酌一番,道:“藏雪君今日是真心前来吊唁,相少主不妨体谅一番藏雪君一片心,允他进去拜祭鹤月君。”
他真怕薛照微发疯不顾这里是扶风派的地盘,对相沉玉下死手。
相沉玉闻言转过视线来打量谢归慈,半是惊疑半是探究:“你是谢归慈?”
“相少主认识我?”谢归慈挑了下眉梢。
“曾经有所耳闻。”相沉玉欲言又止,仿佛想对谢归慈说点什么,但顾及外人在场,只不轻不重说了几个字。但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的脸色要舒缓许多,再看向薛照微的时候也没了那么冷硬:“看在谢公子的面子上,我可以让你进去拜祭,但你绝不能生出半分事端,且拜祭结束之后你须得马上离开。”
这话依旧不够客气,但透露出退步的意味。
薛照微指腹从剑柄上挪开分毫,对上相沉玉如此冷漠不客气的态度,他也没有表露出半分愤怒,只淡淡应声:“好。”
谢归慈在一旁没有再插话。仙门中越是天资卓绝的人心气也越高,被相沉玉这般针锋相对……要不是清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薛照微就想杀自己,谢归慈都要赞叹一句藏雪君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好脾性。
他垂了垂眼睫,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着实有点好笑。
扶风派主殿布满白绫,黑白两色几乎让人误以为乱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殿内并没有其他人,寂静无声,也没有请万佛寺的高僧诵经——因为鹤月君生前不信佛门,只正中间摆着一具严丝合缝的棺材。
弟子点燃两柱往生香递给薛照微和谢归慈。
谢归慈盯着面前棺椁,微略有些出神,他知道里面并没有江灯年的尸体——从来就没有过“江灯年”这个人,自然也不会有他的尸体。
这或许是一具空棺。
却也代表着“江灯年”在世人心中彻底死去。
生荣死哀,都随之落下帷幕。
往生香燃到底,相沉玉命人请他们离开。薛照微看着那柱香燃尽,才头也不回走出灵堂,他下颌弧线坚定冷硬,姿态犹如终年不化的高山冰雪。守候在门口的扶风派弟子将他的佩剑双手奉上,谢归慈看着他,指尖竟然有一瞬间的颤抖,似乎一下子居然没有握住剑。
谢归慈再定神看过去,那柄寒光湛湛的长剑已经稳稳握在薛照微手中。
他想大概是一时间没有看清楚,藏雪君怎么会在握剑这种小事情上失误 ,这可是他这种不善于用剑的人都不犯的错误。
心思片刻敛起,身后传来相沉玉温淡沙哑的嗓音。
“请谢公子暂且留步。”
“我在外面等你。”薛照微抛下一句话,头也不回越过谢归慈径直走了过去。
谢归慈只好无奈地回身,朝昔日好友拱手施礼:“相少主有什么事情吗?”
相沉玉快步追上来:“我与鹤月君乃是平生至交,曾听他多番提起过他有个未过门的道侣,只是我一直无缘得见。今日终于有幸一见,不知谢公子可愿与我谈上几句?”
“好。”他有点好奇相沉玉打算做什么——方才相沉玉说得这段话并非真话。虽然江灯年和相沉玉是至交不假,但是“江灯年”很少向旁人提及他未过门的道侣,即使是向好友谢沉玉,也不过在对方问及时轻描淡写提过几句。
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江灯年”才会恰到好处展露他的“情意”。
相沉玉便领着他去了自己起居的院落,扶风派不愧“豪奢”两个字,一路走来处处雕梁画栋,比凡间帝王之间更加富丽堂皇,且越往里走空气中的灵气越加充沛纯净。
相沉玉作为一派少主,住的自然是灵气最为充足的地方,清幽雅静,和他这个人极配,整个院子除了他只有两个负责日常洒扫的僮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