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沈小将军到了。”
金龙盘踞的宝座上, 一身黄袍的天子抬起眼来。
元策跨过高槛, 抬头对上这道高高在上的威严目光。
四十许年岁的天子眼神清明,见少年如此不避不让直视而来,眼底锐利的审视一晃而过。
目光相接,一触即分,元策垂落眼皮,颔首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兴武帝也收起审视:“不必多礼了,上前来吧, 赐座。”
“初入内殿,第一眼便敢直视圣上之人倒是少见,不愧将门虎子。”龙座左下首,声音雄浑的中年男子突然笑着感慨。
元策在龙座右下首落座,抬眼看向对面这位难得一见的河东节度使:“范节使过奖。”
兴武帝看了眼座下一左一右两人,接过内侍奉上的茶,低头喝了一口,忽然听见范德年叹了声气。
“范节使此叹何故啊?”兴武帝搁下茶盏看过来。
范德年惋惜地摇了摇头:“臣只是想起,昔日坐在这处,与陛下和臣共议外邦事务的人还是沈节使,一晃眼,已是物是人非……”
兴武帝笑着看看元策:“朕倒觉着也不算物是人非,坐在你对头的,来日不也是沈节使?”
范德年一默,大喇喇的姿态稍稍收敛了些,再次看向元策时,八字须轻撇着笑了笑:“陛下如此一说,臣倒很是好奇,这来日的沈节使对西逻王后病危一事作何看法了。”
元策:“承蒙陛下抬爱,微臣资历尚浅,不敢以此高位自居。”
兴武帝摆摆手:“范节使既然问了,你便说说看。”
“依微臣所见,德清公主嫁去西逻十数年,诞下三女,但膝下并无可继承王位的子嗣,若就此一病不起,西逻与大烨的姻亲就断了。西逻王也已年迈,如今西逻的政权渐渐落到两位庶出的王子手中,两位王子一位亲中原,一位远中原,今后西逻对大烨是亲是远,便看这两位王子谁最终继承大权。”
兴武帝:“你的意思是,西逻会否向大烨开战取决于西逻王室的内争,我大烨只有坐着等他们争出个结果来?”
“微臣并非此意,”元策摇了摇头,“微臣以为,只要微臣在河西一日,无论哪位王子继承大权,西逻都不敢主动向大烨开战。”
斟茶的内侍手一抖,茶水四溅而出。
……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郎,不就差直说,西逻开不开战取决于他了?
掷地有声的话音回荡在高旷的殿顶,空阔的大殿内,空气凝固般死寂,死寂之下,又像盛了一锅煮沸的水。
范德年眯起眼盯住了元策。
兴武帝眉毛一挑,也再次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元策。
元策平静目视前方,接受着两人的打量。
河西与河东,素来是天子要平衡的两方地方势力。当初河西兵强马壮,胜过河东,兄长担心招惹河东嫉恨,也为免引起天子过分忌惮,在京时一直韬光养晦。
然而兄长的死,却证明藏拙无用。
过去三年,河西失去节度使,战力大损,而河东边境安宁,始终休养生息。如今河东的势头反压过河西,天子需要一位新的河西节度使稳固朝廷、河东、河西的三角关系。
但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人能否胜此大任,天子也心有疑虑。这便是这段时日,他未被正式授予实职,只能从书院迂回扳倒钟家的缘由。
若不能令天子确信,唯有他才可与西逻匹敌,才可与河东抗衡,他非但无法为兄长报仇雪恨,还很可能有来无回,永远被困在这座四方城里,令河西落入他人之手。
沉默良久,兴武帝点了点头:“好,你既有如此胆气,这便回河西坐镇,即日起,河西军务交由你处理,河西节度使之职继续由副使暂代,你在旁跟从学习,勿令朕失望!”
范德年的眼色冷了下去。
元策起身叩首:“微臣领命。”稍一停顿后道,“陛下,在此之前,微臣有一不情之请。”
“你说。”
“微臣在京尚有一桩事要办,陛下可否容微臣晚几日启程。”
恰此刻,一位内侍匆匆步入殿内,附到兴武帝耳边轻声道:“陛下,永盈郡主来了……”
兴武帝瞥了眼底下的元策,朝内侍点了点头。
一旁范德年冲元策冷笑了声:“听闻沈小将军在书院时,与康乐伯之子钟伯勇关系匪浅,可是留下来关心钟家这贪污案是何结果?”
元策抬起眼来。
兴武帝挑高了眉看向元策:“是吗?”
“当然不是!”一道清亮的女声在殿门外响起,“范伯伯回京过年也好些天了,怎么没听说我与沈少将军的亲事?”
姜稚衣跨过殿门,由内侍引着款款走上前来,向上首福身行礼:“稚衣见过皇伯伯。”
兴武帝收起肃穆,露出慈父一般的笑来:“你这丫头都多久没来看朕了?难得来一趟,还是冲着你未来夫婿来的?”
姜稚衣笑盈盈朝上道:“还是皇伯伯消息灵通,皇伯伯向来关心稚衣亲事,前两年也替稚衣挑选过好些人家,如今稚衣亲事有了着落,舅父嘱咐稚衣进宫与皇伯伯说明此事。”
“所以他留下来是为了与你定亲?”
“正是呢,皇伯伯,我可不许他没与我定下亲便走了。”姜稚衣笑着与一旁元策对视了眼。
“可你这夫婿挑得着实能干,如今就要远赴河西,替皇伯伯办差去了,你这亲事来得及定,婚期却要被皇伯伯耽搁了。”
姜稚衣叹了口气,蹙眉道:“稚衣在殿门外都听着了,皇伯伯,我这好不容易瞧上个郎君,您却这样差使走了……”
“那怎生是好?皇伯伯总不能为了你,将有用武之地的将军强留在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