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掠影渐止,陷入了一段漫长的空白,画面再次闪回之时,到了玄策军凯旋之日的茶楼——
“要下毒也不会当街,这茶自然没什么不能喝。不过,方才我就想问了,请问姑娘是?”打仗归来的少年高踞马上,仰头望着她问。
军营大帐——
“郡主在这帐子里折腾这么久,不妨直说,看上什么了,能给的,臣自不会吝啬。”
“我?这个臣恐怕给不了郡主。”
荒郊山坡——
身后山贼的脚步越来越近,她摔倒在地,抓住了眼前那片救命的衣角。
马上人皱眉垂下眼睫,慢慢抽出自己的衣角,将她的手一把甩落进泥地。
军营床榻——
她一身狼狈地醒来,看见少年坐在榻沿,一脑袋扎进他怀里:“阿策哥哥!”
……
“啊——!”一声凄厉的惊叫划破清晨的寂静。
天光大亮的卧房里,趴在榻边的惊蛰和谷雨吓了一跳,一抬头,看见姜稚衣一脸惊恐地坐了起来,顶着一张苍白的脸,额头满是细汗,正一口口大喘着气。
“郡主怎的了?可是又魇着了?”惊蛰慌忙上前给她顺气。
姜稚衣目视前方,紧盯着窗外陌生的庭院,随着喘息慢慢平复,愣愣转过头来:“惊蛰,我这是在哪儿呢……”
“在沈府,姑臧的沈府,您昨日已经跟着沈少将军住进来了,您忘了吗?”
“沈府,姑臧……”姜稚衣低下头,直直看着自己,一双杏眼空洞无神地呆滞着,“那我现在是谁?”
“郡主,您别吓奴婢,您是永盈郡主呀!”
“我除了是永盈郡主,还是谁?”姜稚衣一把抓向惊蛰的手,恰好谷雨端茶过来,茶盏不意被拂落,啪一声响,摔碎在地。
一道脚步声飞快靠近卧房:“少夫人,里头可是出了什么事?”
像听见什么要命的称呼,姜稚衣浑身一颤,脸上霎时惨无血色,颤着嘴皮子喃喃道:“那不是梦……我跟沈元策真的定亲了……”
惊蛰看着她这反应,心下陡地一沉,紧张地吞咽了下,朝外道:“郡主噩梦惊醒,打翻了茶盏,无事。”又吩咐谷雨,“你去跟他们说,郡主要更衣梳洗,让人都退到五丈之外去,然后你就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谷雨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眼见惊蛰如临大敌的模样,也知道恐怕出了大事,不敢多问地应声出去照做。
确保附近已无人可听见她们的对话,惊蛰轻声问:“郡主,您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姜稚衣迟疑着点了点头,默上一晌,又难以置信般摇了摇头,紧紧握住惊蛰的手:“惊蛰,我这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会和沈元策……”
“郡主,您还记得四个月前遇到山贼的时候,您的脑袋磕到了马车吗?”
姜稚衣呼吸一窒,盯了惊蛰半晌,怔怔道:“所以我才是那个失忆的人……?”
等等,不光是失忆,她这是还……记忆错乱了?
姜稚衣用力晃了晃脑袋,隐约想起了那日遭遇山贼前做的那个浑梦,还有前一夜她在家里不知第几次翻开的那本《依依传》。
“是、是那卷话本……我把自己当成了……”姜稚衣结结巴巴说到一半一顿,大睁着眼呆在了榻上。
停顿的空隙里,像是捋出了更多记忆,话本里的,现实里的,磕到脑袋前的,磕到脑袋后的。
荒唐……这简直太荒唐了!
“那我、我跟沈元策,我跟他我……”
姜稚衣一垂眼,看向自己握着惊蛰的手,眼前却浮现起另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的画面。
像被什么烫着,姜稚衣蓦地一松手。
转开眼,瞥见自己雪白的脚,又想起那只手握过她脚踝,轻轻打圈抚摸着她的画面。
像被吓到似的,姜稚衣又蓦地将脚缩回了被衾下。
惊蛰眼看她惊慌失措地,将自己浑身上下“失守”的地方一处处遮起来,从头发到肩膀到腰到腿弯,最后似乎发现怎么遮也遮不完,裹着被衾一把抱紧了自己。
这一下,好像又突然想起什么更不得了的事,深深倒吸一口凉气,抬手触摸上自己的唇。
惊蛰心里咯噔一下。
姜稚衣十根脚趾一根根蜷缩起来,含着哭腔喊道:“惊蛰,我不干净了——”
惊蛰安抚了姜稚衣整整两刻钟都是无用,两刻钟后,姜稚衣满面都是悔恨的泪水,抓心挠肝地问天问地——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你不在我身边,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真相,没有一个人阻止我?”
“宝嘉阿姊帮我出主意,舅父也愿意认他当外甥女婿……我傻了,他们也不清醒吗?”
姜稚衣声泪俱下地手指着东南面,长安的方向。
“他以前是个什么人,他是怎么对我的?成天斗鸡走狗混迹赌坊,对我出言不逊,打个仗回来还不可一世装不认识我……”
“我居然对这种人死缠、死缠烂打了那么久?他不搭理我,我大半夜在他府门口吹两个时辰的冷风?那可是腊月大雪天的风……我怕不是得了失心疯才吹这个风!”
“我为了跟他定亲,还追他到书院去……那书院里一群登徒子,我居然也为他忍了?我还因为他崴了脚,将这事闹得全长安人尽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