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答案就在眼前,道长说,这是她和元策的结局,她却忽然不敢看了。
原来及早知晓命运是如此可怕,如此令人畏缩胆寒的事情。
见微天师料中了他们的每一步,究竟想要告诉她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静默半晌,姜稚衣缓缓伸出手去,闭了闭眼,打开匣盖。
一封没有题写称呼的信封映入眼帘,姜稚衣慢慢拆开火漆,取出信笺,深吸一口气展开。信笺上的字迹与话本一模一样。
第一行字入目,姜稚衣执信的双手便忍不住颤抖起来——
“兴武十三年,帝以忤逆之罪为名,召河西沈氏入京,沈氏元策举兵而反,率军东进,致一路伏尸千里,血流成川,兵锋直指长安。
兵临城下,帝挟永盈郡主上城楼,胁令叛军投降,沈氏元策于城楼之下缴械弃马,受万箭穿心。
帝受降,依谈判之诺,免玄策大军死罪。永盈郡主亦免于一死,战后暂困居深宫。
叛乱方平,西逻趁虚而入,同年,河西全境沦陷,大烨一度风雨飘摇,几遭倾覆之灾,幸皇四子力挽狂澜,救国于存亡危难。
其后皇四子登基为帝,立年号永宁,放还永盈郡主出宫,恢复其自由之身。
永盈郡主出宫后却携婢女一名,自囚于长安城外太清观,再不入世。
自此,郡主与昔日少年战神之过往,唯余坊间传闻。
相传兴武十三年,帝下令查抄沈府,曾有人于东院书房拾得衣字玉佩一枚,故世人猜测,郡主与沈氏元策年少相恋,早年便已私定终身,二人少时在外不和,皆为掩人耳目之故。
坊间传闻愈演愈烈,街头巷尾,一时之间风月话本漫天。
我云游归观之时,恰逢话本风靡坊间,见有人到访道观,向郡主求证传闻真假。郡主摇头一笑,答曰:不过世人妄想。
郡主虽如此作答,却亦好奇坊间如何书写二人,可惜此前困于幽暗宫室,双目已无法视物,便令婢女寻来话本,在旁念诵。
郡主幽居太清观,别无他事,自此以听话本为乐,令婢女日复一日,翻来覆去诵读。久而久之,观中弟子对此话本几可倒背如流,郡主亦几将假想当真,每每听之必展露笑颜。
只是郡主待观中弟子皆和善可亲,独独厌我至深,对我从无只言片语。我不知缘由,多年来始终困惑不解。
直至永宁七年隆冬,我感大限将至,油尽灯枯之日,终得郡主驾临我榻前,愿解我多年所惑。
听郡主娓娓道来,我方才了悟,原沈氏夫人当年所诞为双生子,因我预言双生子祸国,沈氏长子留京,次子被秘密送往河西。兴武十一年夏,沈氏长子战死沙场,同年冬,自河西凯旋之人已是其孪生胞弟。
可惜郡主亦是在沈氏次子缴械投降,兵败身死之后才知真相,一切为时已晚。
无怪郡主对我深恶痛绝至此。
我年少轻狂之时自以为勘破天机,可掌一国命运,为君分忧,为天下解难,殊不知自己亦是命运中人,正因我当年预言,才致沈氏心生反意,君臣离心,致山河破碎,生灵涂炭。
所谓谶言,可笑之至。
我于临终悔不当初,死亦无法瞑目,许因执念过深,得上天垂怜,濒死之际脑海闪现浮光掠影,疑似窥见命运转机。
再睁眼,我惊得重生,重回兴武十一年冬,沈氏次子凯旋前月。
我本是已死之人,今得此生机,愿飞蛾扑火逆天而行,改写当年谶言,以赎我深重罪孽。
我回想濒死一刻预知之后事,复刻过去所闻话本,将沈氏次子身世线索一并写入其中,秘送至永恩侯府,望成为拨转命运齿轮之人,令永盈郡主今生早得机缘与沈氏次子相知相恋,改其命其运。
盼兴武十三年,再无因我而起之战,再无山河破碎,生灵涂炭。
见微忏上。”
姜稚衣震动地颤着眼睫,手心冰凉地紧攥着信笺,指尖用力到近乎痉挛。
目光从最后一行缓缓向上,又回到第一行,牢牢盯住了那句“帝挟永盈郡主上城楼,胁令叛军投降,沈氏元策于城楼之下缴械弃马,受万箭穿心”。
恍惚间,耳边忽然响起四月里她夜半噩梦惊醒,元策安慰她的话:“我身下有战马,手里有武器,当我面射来的箭怎么伤得到我?除非我缴械投降,原地不动,才捱得上你梦里的万箭穿心,知道了吗?”
是啊,在她那夜的梦里,他身下有战马,手里有武器,怎么可能躲不开迎面射来的箭?
那不过是她心有所忧,胡乱做的噩梦罢了。
可是在那个真正的结局里,他手里没有武器了。
他手里……没有武器了。
第91章
翌日午后, 皇宫内殿。
姜稚衣坐在下首,接过内侍奉上的茶盏捧在手心,低垂眼睫看着盏里的热茶。
升腾的热气像迷雾团团氤氲在眼下, 让人看不见底。
昨日她从太清观回来,夜里收到雪青阿姊让人传来的口信, 说裴相应召入宫, 参与了和亲一事的商讨,几位重臣一多半持反对意见, 大烨应当不会答应和亲。
听完雪青阿姊的消息, 她从惊悸中冷静下来,辗转反侧一夜,告诉自己先不要轻易相信那封手书。
昨日离开太清观之前,她曾问起见微天师现下人在何处, 张道长却说见微天师擅改天命,寿元已尽, 去年冬便仙逝了。
见不到见微天师本尊,光凭这样一封手书,死而复生, 预知后事,这般荒诞离奇的事, 她凭什么就这么认了?
再说那个结局本来也说不通,既然她直到元策身死, 才知道他不是沈元策,那么在她误以为他是沈元策的日子里, 必不可能给他一分好脸色,他又凭什么为了这样的她缴械投降?
万一这封手书是有人想要挑拨离间,想要让她自乱阵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