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笔墨纸砚、新添的灯火。
明野放下书,坐在对面,打开书,翻看这几日容见在书上留的记号。
容见不明白的地方实在很多。
明野一点一点同容见解释,他大约能猜得出来,容见应该念了很久的书,但是学得东西和这里不太一样。
有什么地方连经史子集都不学?然而他们——明野和容见却使用差不多的文字,根据容见偶尔马虎留下的痕迹来看,他从前用的是更简化了的文字。但容见也不是完全不明白,对于基本的常识,他还是有本能的反应。
明野将这些念头过了一遍,重新在脑中整理,不动声色地继续讲了下去。
容见听得很认真,奋笔疾书,写的非常用功。
但他终究不是古代人,毛笔用得不那么熟练,加上总是嫌累,姿势变来变去,而毛笔也不是现代的中性笔,一个不留心,墨汁就溅到了脸上。
容见隐隐约约感觉脸颊有些凉意,想要用手擦一擦,却被明野制止。
明野说:“殿下,别动。”
容见的手停在半空中,慢慢放了下来,还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明野掏出帕子,用茶水沾湿了,小心地替他擦了擦脸,
容见垂着眼,看到明野的手上拿着那方旧帕子,在自己脸上碰来碰去,动作很轻,他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
明野收回手,拿着帕子,递到了容见眼前。
容见:“……”
好大的一团黑墨,是自己刚刚不小心沾上的吗?
难以想象,人在痛苦学习中会做出什么蠢事。
大约是为了转移话题,容见抿了抿唇,若无其事道:“这个帕子这么旧了,上次还被血浸透了,你怎么还没换?”
明野的眼帘搭着,目光不知落在何处,问得也不认真:“殿下是嫌弃这个太旧了吗?”
容见一扬眉,这个人怎么还污蔑自己:“哪有?我就是,就是觉得好奇。”
明野展开手掌,帕子便摊在他的掌心中。那方帕子真的是很旧了,一看就用了很久,浆洗过无数次,连绣线的颜色也早已消失。
他轻飘飘地说:“没什么必要。”
顿了顿,看到容见不解的神色,又平静地解释道:“我小的时候,家境贫寒,就想赚些银两。因针线易得,便裁了块帕子,想要试试。”
容见有一双很容易被人看穿的眼。与明野和他见的第一面相比,他的演技已经颇有进步,在外人面前,也显得不动神色,胸有城府。
但他得垂着眼,不能被人看到弱点。
而此时此刻,容见就这么仰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明野,明野那么轻易就能看透他在想些什么。
容见在为他而难过。
明野看得到,却不明白他的难过,继续道:“不过结果是这样,我知道自己没有天分,以后就没再试过了。”
其实没有天分只是微不足道的理由。那么小的年纪,明野就发现,即使他绣的再好,投入再多,也不过是成为商户中的绣娘,终生为其所累,与能得到的相比也不算什么。
他不会做这样得不偿失的事,仅此而已。
容见慢慢地眨了眨眼,连心脏也一同变得酸涩。其实明野很少说与自己有关的事,容见有时候也会忘掉在《恶种》没有开始前,明野的从前究竟是怎么样的。
他本来是天神遗族的继承人,会拥有很好的父母,很多财富,在爱、陪伴、温暖中长大,却因为外室的一己私欲而被偷换了出来,过的饥寒交迫。
那些小说中短短的几句话,是明野至今为止经历的人生。即使以后他会得到再多的东西,甚至这个天下,也无法弥补他曾经失去的年少时光。
容见没有说话,他很难表达此刻的感情,所以不知道说什么,就那么抬着眼,睫毛颤巍巍地看着明野。
须臾后,明野终于开口,漫不经心地说:“我一直没换的理由不过是它还没有碎,偶尔还可以用来擦拭。”
容见怔了怔:“这是你小时候绣的,不是很珍贵很有纪念价值吗?”
容见就是很普通的那一类人,会因为某样物品寄托了当时的感情而觉得珍贵。
所以明野自己绣的,想要赚钱而最终放弃了的帕子也那么与众不同,应该好好保存。
然而这个帕子似乎因为他的存在而饱经磨难。沾了口脂,染过鲜血,前面的倒还好,都没留下什么痕迹,现在碰上了墨汁,怕是洗不掉了。
想到这里,容见蹙起眉,眼睛湿漉漉的,很有些伤心道:“怎么办?帕子弄脏了,这次不会洗不干净了吧?”
明野真是不明白这个人,他也有不能了解的事:“殿下怎么会为了这样一块旧帕子而伤心?”
容见还在想怎么将这块帕子复原如初,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
明野拾起帕子,语气依旧是平静的:“殿下用的墨是最好的,但凡是布帛绸缎,沾了这样的墨汁,都是洗不掉的。”
一瞬间,容见可真是心如死灰。
明野道:“不过有别的法子可以试试,殿下等等。”
等待的时间,容见觉得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明野提了两样东西回来,打开来,是一红一绿的两盒颜料。
容见问:“怎么了?”
明野问:“殿下会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