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祈怕烫,吃一口要吹好久,小脸蒸腾在白茫茫的热气里,吃得安安静静、慢条斯理;夜雪焕就在一旁支颔看着,一直到蓝祈心满意足地端茶漱口,两人才讨论起了今晚的情形。
梁王的反应其实都在预料之内,但玉恬的态度却实在令人意外。她站到了玉家和刘家之外,反倒成了一个变数,但既然能跟夜雪焕坦白,说明至少目前还并非敌人。
“玉家的族老痴心妄想,倒是这些女人有意思得紧。”夜雪焕笑道,“先有玉无霜,如今又有玉恬,刘霆若是知道自己这一辈子的算计都毁在女人手上,不知会不会气死。”
蓝祈想了想,问道:“你信她么?”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我不信也得信。”夜雪焕用指尖敲着杯盏边缘,凤目中难得闪过了一丝疲惫之色,“只消过了这一遭,她也翻不出风浪来了。”
蓝祈沉默着,良久才舒了口气。他头脑再好也做不出没有依据的推演,对于完全一无所知的玉恬,实在是做不出什么预测,也只能暂时先放下这个变数,只集中于眼前的矛盾上。
只消过了这一遭,顺利扳倒了刘家,无论对于重央朝局还是夜雪焕本人,都将是另一番新天地,到时整个格局都要重新洗牌,到时玉恬会是敌是友,根本难以预料。
——刘家只是一个开端,重央朝注定要经历的动荡,才要刚刚开始。
…………
颐国使臣长途跋涉,自然要好好休整,何况重央这边也要自己先讨论个结果出来,所以第二日朝会之后,御书房里便围了一群人,共同阅览颐国呈交上来的文书案牍,内容自然是关于赵英一案。三名皇子、左右两相,外加礼吏户刑四部尚书,都站在御案之下。
此事原则上轮不到皇子来管,但案子本就是夜雪焕查出来的,太子又已经辅政,只有夜雪权似乎并不该出现在场间,但所有人又都觉得理所当然。
二皇子一直都巧妙地站在一个看似脆弱却又无比稳固的平衡点上,太子和三皇子针锋相对,他却两边都吃得开,有好事都想着他,有争端却从不波及他,一般只要他在场,其他两位皇子就吵不起来。虽然他自己总推说是兄弟们怜他眼盲,但无数人都认为他才是真正拥有大智慧、懂得处世之道。哪怕他母家势弱,哪怕他身有残疾,他依然有着许多拥趸,因为将来无论谁继位,他都能在朝中拥有一席之地。跟在他身后不会有大成就,但却绝对安全。
此时他站在场间,太子和三皇子便只是十分不友好地互睨了一眼,默默听着面前的小太监细声细气地将颐国所呈文书一一诵读。
此案之所以到现在还没结案,就是因为那些被贩人口的去向至今未明。虽然其实都心知肚明,但总还要有个明面上的说法,由此才能给赵英最后定罪。
按照赵英自己的供词,他只为财,所以并不清楚买家的具体情况。鸾阳衙役根据指示,从归心楼的地下仓库里掏出了数百根小金条,全是些没有印记的私铸货。私铸金银也是重罪,但反正赵英身上也不差这一条了。夜雪焕很清楚这都是刘家后做的布置,但能在短时间内拿出这么多私金来填坑,不得不说实在是下了血本,也足可见刘家有多厚的家底。右陵督府目标太大,转而把赃物布置在归心楼里,也能算是刘家反应迅速了。
夜雪焕当初没在屏叙城里审问赵英,就是知道刘家必然会为他准备好供词和证物,即便是问出了些内容,回了丹麓也还要翻供,到时候指不定还会反咬他屈打成招,平白落人口实。
赵英在此事中不过是块敲门砖,用来砸开颐国的大门。
颐国对于此事的调查结果极其微妙,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与重央相比,颐国自然是块弹丸之地,但在西南诸多小国之中,颐国已然算得是强盛,比如西越就常年受其欺压,只能寻求重央的庇护。这些小国落后且闭塞,却偏偏物产丰富,不仅盛产药材和香料,有些甚至还有金矿。重央有自己的大国风范,又坐拥南荒的矿脉,不屑于舍近求远,但对于颐国的商贾而言却是块大肥肉。只是这些小国实在混乱,有些在重央人眼中大概只能算是聚落或者集镇,根本不成制度,也就不提治安。要去这种危险的地方谈生意,财力都是次要的,拳头够硬才是真本钱。一般的武师护卫根本应付不来,所以颐国的富商多数都会选择雇用私军。
这些私军一开始是由退伍军人发起,自己底子硬,军中也有些门路,能弄到精良装备,组织性、纪律性好,所以发展迅速;但毕竟是刀口上舔血的无本买卖,报酬又丰厚,逐渐便多了许多亡命之徒,也不再单纯只做护卫工作,甚至还会掺和到其余小国的争端和交火之中,慢慢成了佣兵的性质,只要钱给得足,杀人越货都可以干。私军之间大鱼吃小鱼,相互吞并融合,如今颐国境内已成垄断之势,唯几家独大;而一些不愿被收编的小组织则纷纷转投其他小国,各自之间都有默认的地界划分。
——按照颐国的说法,那些被贩人口的流向就是私军,而且还明言说了是他国境内的私军,甚至“不惜代价”弄到了那些私军的交易账目,以此证明所有此案涉及的人口都在颐国境外,不过是在颐国统一经手中转,并非最终流向。
这结果的意思很明显,他颐国在此案中毫无责任,重央若想追究,就去追究其他那些西南小国,要打要杀随便,颐国提供这手情报已经仁至义尽,在这之上再无任何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