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像夜雪极的行事风格,所以夜雪焕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但这些全都是猜测,他也无法判断究竟是谁算得更远更深,是谁把谁玩弄于股掌之间,又或是谁更技高一筹,能最终取胜。
楚长越心思坦荡,一心只想着勤王救驾,他却在一瞬间就把上上下下的相关者全都怀疑了个遍,甚至连楚长越都没能逃脱。
蓝祈可以高高兴兴地吃他姐姐做的松子糖,他却要和自己的亲爹亲舅舅斗智斗勇,把每个人都往最坏里揣度。
“自然要勤王。”蓝祈回握住他的手,声音极轻,“但首先要保的,还是太子。”
勤王不保皇帝保太子,这本就已是无比大逆不道之辞,蓝祈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眼神却坚定而清明。
夜雪焕顿觉心情松了些,将他抱了过来,贴着他的脸颊,低声道:“你且说说你的想法。”
蓝祈道:“刘霆在丹麓没有重兵,没有底气自己登位,便是逼宫也只能让太子提前继位。说句忤逆之言,陛下本就已经缠绵病榻,哪天出事都不奇怪……”
“这种话你也敢说。”夜雪焕笑着在他臀*上拍了一下,“有你这样咒公公早死的儿媳么?”
蓝祈撇了撇嘴,这人真是无论何时都不忘讨他的口头便宜,也不理会,径自说了下去:“刘霆有金吾卫在手,想要陛下的命不难,难的是让太子继位之后对他言听计从。我不知他具体会如何行事,但只要我们能保太子不受威胁,让他认定你才是他唯一的倚仗,由你来扶他继位,那刘霆一切的打算都会落空。”
他顿了顿,眼神不自觉地瞥向了别处,“从这个角度而言,陛下的死活……嗯,无所谓的。”
夜雪焕哭笑不得,在他颊上狠狠捏了一把,笑骂:“这种话也就只能说给我听,知不知道?”
蓝祈嗯了一声,讨好认错一般蹭了蹭他的手心,轻声叹道:“只是楚家……”
夜雪焕不屑地嗤道:“我那个舅母,没有我母后那般的才智胆色,却想学她风云叱咤,当真是不自量力。舅舅的风寒估计也是半真半假,自己拉不下脸明着忤逆,倒让舅母去做个恶人。我早就说过,自作孽不可活,我救不了楚家,长越自己心里也清楚,否则也不会急着来找我。”
“所以你更要去勤王,确保楚家动不了太子,才不至于让你舅舅酿成大错。”蓝祈沉吟着说道,“只是这时机确实不太好把握,贸然回去恐要打草惊蛇。不若明日先下山,逗留在山脚下,先将城内情形查清楚,再做决定……”
他兀自思索着对策,却没留意夜雪焕凤目之中越来越深沉的叹惋怜惜之色。
“蓝儿。”夜雪焕打断他,轻柔地抚着他的后颈,嗓音微哑,“你可曾想过,父皇、刘霆、还有我舅舅,这样的人物若真要相互算计起来,会是谁输谁赢?”
蓝祈一愣,不知他此问何意,而且问题本身也极其刁钻尖锐,一时竟答不上来。
“自南巡起,我就一直压着刘霆,步步抢先;但这一回,我也实是措手不及。”夜雪焕自嘲地笑了笑,“失了先手,此时我也没了太多插手的余地。唯一能做的,是保下太子,拦住楚家,让父皇去和刘霆正面交锋。你说这两人,谁不是深谋远虑、算无遗策?谁能保证自己就比对方多算一步?到了这个程度上,成事与否,已不在人为。”
他抬手向上一指,“而要看天。”
蓝祈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番话。
夜雪焕直言道:“我没有把握。”
相识至今,他一直都运筹帷幄、成竹在胸,所有的布置都周全缜密,每每都让蓝祈敬佩不已,却从未听他说过一句“没把握”。
“我无法保证一定能保住太子,无法确信方敬是否真的有反意,甚至无法判断父皇究竟知不知情。”夜雪焕郑重说道,“我没有准备,所以这当真会是最凶险的一回,能不能成,都要看天意。”
蓝祈也郑重地点了点头,以示他明白。
夜雪焕捧着他的脸,浅浅亲了一下,“蓝儿,你怕不怕?”
“我为何要怕?”蓝祈挑了挑眉,“往坏处想,无非三种结果,刘霆胜,太子登基;楚家胜,你登基;陛下胜,刘家和楚家一起倒霉。他们都在拿命去赌,可我们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勤王顺利,陛下与刘霆两败俱伤,我们保下太子,从此天高海阔,都尽在你手了。”
夜雪焕有些意外,随即又笑开了:“我家小猫儿真是出息了。”
蓝祈的思维方式与他不同,他习惯于层层递进、细细密密地罗天网地,而蓝祈则会先将所有可能的结果都考虑到,从而最有效率地规避风险,推演能够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的途径。往日里他布置万全,往往都断绝了除自己所求之外的所有可能性;然而此次他准备不足,难免有些焦躁,反而是蓝祈有恃无恐。
刚回丹麓时,蓝祈嘴上不说,却分明极度不安;可如今真到了这一步,他竟比夜雪焕还要有斗志,隐隐都有些兴奋地颤栗起来,言辞之间锋芒毕露,也不知是不是在他身边待久了的缘故。
夜雪焕无不感慨地想,蓝祈这样的性子,若是接了太傅的班,自是什么样的小魔头都要被打磨出形状来;可若真要把他放进了安稳无波的太学府里,才反而要埋没了他这一身不服输的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