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焕听他说得斩钉截铁,也便收敛了笑意,问道:“里头情况如何?”
杨连宇沉默不语,显然并不信任他。夜雪焕见他如此忠心护主,反而有些意外,也不与他矫情,直接说道:“你主子如今能指望的就只有我了,你若不信,我就不勉强了。”
说着就真的后退了两步。
杨连宇倒也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何况他也确实没有别人可以指望了,只得如实回报:“刘霆挟持了刘妃和太子妃,要求东宸卫退出东宫。太子不敢妄动,只得遵从,如今正在僵持,不知刘霆在等什么。”
“他在等金吾卫弑君。”夜雪焕嗤笑,“但他怕是等不到了。”
杨连宇脊背生寒,不敢接话;夜雪焕又问:“刘霆有多少人?”
“不足百人,多是箭兵。”杨连宇恨恨答道,“末将不察,让奸人混入了东宸卫中,这才酿成大祸。”
夜雪焕知他心中懊丧,却懒得听他忏悔,再问:“刘妃的病是怎么回事?”
杨连宇答:“风寒,并非时疫,都是刘霆编造的。如今东宫之内尚有四名太医被困,还有……”
他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隐约都有了些磨牙声,“……还有一条颐国的狗。”
夜雪焕凤目微眯,刘霆人在东宫再正常不过,刘妃被挟持也在意料之内,但他实在想不通谢子芳为何也会跟进宫里来。但凡此人还能有一点点理智,就该清楚刘霆绝不会分半杯羹给他,何况胜算最多不过也就是五五开,他就算是拿着半个睛部和刘霆提条件,也该提些诸如送他出城一类的保命之策,为何反而还是不记教训,非要往重央的皇权纠纷中挤?当真是想功名想疯了不成?
而玉恬居然也会被刘霆所制,是在假意示弱、伺机而动,还是真的有什么软肋被捏住了?
夜雪渊甘愿听命,是为了母妃还是发妻?
这些想法在他脑中飞速地转了一圈,手上却未曾迟疑,一面让虎骑营将整个东宫围住,一面让玄蜂准备破门。
姚潜带人分散在东宫周围,守住所有出入口;童玄指了几名最为身强力壮的玄蜂侍卫,装备上了重盾,结成阵型,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冲门强破。后方则是围成扇形的箭兵,都已满弦,森冷的箭镞瞄准了门内,黑压压一片。
按照杨连宇的说法,刘霆手上的也是箭兵,此时只怕也已在门后蓄势待发。一旦破门,立刻就要有一波箭雨往来。
夜雪焕将蓝祈护在身后,自己贴在门侧,手中长弓斜持;童玄在另一侧,长剑倒提,那副一向正直拘谨的面庞上竟也出现了浓烈的杀意。
杨连宇心中大急,他在东宫外踟躇良久,就是因为投鼠忌器,但夜雪焕显然没有他这般顾虑良多,大刀阔斧地就要破门。在他眼中,夜雪焕的首要目的是擒逆贼而非救太子,所以根本也不考虑会不会牵累太子。若是太子在这场逆乱之中有什么好歹,那都是刘霆的错,和他夜雪焕没关系。
——又或者,他只需要稍动手脚,这天下便是刘霆送到他手上的了。
夜雪焕见杨连宇脸上欲言又止的神色,心中也不禁烦了。这“狼子野心”的名头的确是他自己的手笔,但如此逆乱当前,所有人竟都觉得他是要趁乱干掉太子,也实在有些伤自尊。
“杨将军若有良策,不妨说出来商议,只是最好快点。”他语调生冷,凤目中无喜无怒,“我能等,皇兄可未必。”
杨连宇悻悻地转过头去,一句话也不敢说。
夜雪焕哼了一声,再不多言,双指并拢,无声地点向那扇紧闭的大门。
第66章 凡众(上)
东宫内外,一墙之隔,两边人马都寂然无声,只有“咚咚”的撞门声,一下重过一下,敲得人心脏都在跟着震颤。
内侧的门栓吱吱呀呀地垂死挣扎,再也承受不住重盾的撞击,轰然大开,霎时间箭矢纷飞,利器入肉的嗤嚓声,兵甲落地的闷响声,哀嚎、怒吼、嘶叫,诸多声响混杂在一起,才不过是第一波交锋,已然惨烈非常。
门外因为有重盾顶在前方,几乎未有伤亡;而门内则哀鸿遍野,血腥气顺着夜风缓缓飘散。
夜雪焕听着门内的动静,微觉有异,贴着墙向内瞥了一眼,就见前院地面上血流成河,十来具尸体上钉满了箭矢,甚至都倒不下去,或跪或坐地歪斜着,看服侍都是东宫里侍候的太监宫女,脸上残留着死前最后的痛苦和恐惧,表情狰狞扭曲,恐怖非常。
——竟是拿了这些手无寸铁、毫无反抗之力的太监宫女来做挡箭牌。
夜雪焕神情骤冷,凤目一扫,便瞥见了在旁指挥的一名东宸卫副将。他记得此人曾经年少成名,似乎还是武举人出身,只可惜家境微寒,心气又高,在军中得罪了不少人,仕途不顺,郁郁不得志,一把年纪了也不过还是个副将,无怪要在刘霆身上找出路,还想得出如此阴损的挡箭的法子。
他手中长弓弦满,一箭正中那副将的头颅,从眼窝射入,再从后脑穿出,即便是在混乱嘈杂之中,那“噗”地一声也似乎显得格外刺耳,听得人脊背发凉。
这一箭太快太猛,角度又太刁钻,那名副将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甚至连疼痛都未曾感受到,就已经断了气,仰天倒在了地上。
第二轮齐射的指令尚未发出,叛军中出现了一瞬间的犹豫;童玄本欲趁机杀进去,却见东宫正殿的大门豁然洞开,夜雪渊站在门前,满脸阴郁狂躁,厉声怒喝:“都给我住手!谁让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