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恬沉默了一下,突然将蛊虫都收了起来,满地血蚁自发地分成四股,在四只小瓢虫的引领下,如同四条鲜艳的绸带,飘然回到她掌中;先由血化虫,再由虫化血,竟似乎半点违和感也没有,甚至还有几分莫名的美感。
“这东西可以说是殉蛊,也可以说不是。”玉恬的声音里带上了些难以掩饰的疲惫,“殉蛊以山河为墓、万民为殉,是最典型的食肉蛊,结的蛹里必会混杂血肉,而不该这么干净。我不知那些老东西是怎么养的,但想要达到他们预计的效果,应该也不大可能。”
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夜雪焕显然并不满意,追问道:“具体如何?”
玉恬耸耸肩道:“也许毒性不够强,也许寿命极短,也许不能繁殖,说不好,我也没见过。屠城是做不到的,但伤亡定然也避免不了。”
她退后两步,双手一摊,“我试过了,但无能为力。”
夜雪焕眉头紧蹙,“伤亡”二字太过笼统,如今的形势依旧不可知也不可控,他不可能任由如此危险的东西肆虐一场之后再自生自灭;但就算他留在原地,把这些虫蛹都瞪出花来,也毫无解决之策。
虫蛹已经开始微微颤动,眼看着就要孵化,就算是想要转移也来不及了。他额上都隐隐渗出了冷汗,不禁将怀里的蓝祈抱得更紧了些,厚实的斗篷都盖不住那高热的体温,烫乎乎地贴在他身上,却意外地让他安心了些。
——若当真不可挽回,至少还能死在一处。
蓝祈倒反而平静得多,默默地环着他的后腰,一言不发。
“三殿下不若还是退出去吧。”玉恬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墙边,漫不经心地抚着自己鲜红的指甲,“倒也并非无解之局,说不定成蝶之后反而有办法。”
夜雪焕嗤笑反问:“你不退?”
“这东西未必奈何得了我,三殿下可扛不住毒。”玉恬满不在乎地说道,“何况我是太子妃,这东宫理当是我的所在之处。”
夜雪焕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你对大皇兄倒是情深义重。”
玉恬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三殿下也是个至情之人,所以就莫再与我抢这份功劳了。”
夜雪焕挑了挑眉梢,就听她淡淡说道:“若能处理了这些青冥蝶,他怎么都该感谢我一回。若是不能……至少也不需要他亲自来料理我了,是不是?”
夜雪焕心中也不知作何滋味,还未开口,玉恬已经又笑了起来,眼若秋波、娇媚万状,方才那一点哀婉凄楚就仿佛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不过若是处理不好,大家就得一起死了,横竖我也不亏。”
她话音刚落,忽听得一声轻微的碎裂声响,一枚虫蛹上裂开了一道缝隙,两对湿漉漉的羽翅慢慢探了出来,幽暗的深蓝色泛着生冷的金属质感,却反而不像是活物该有的色调。
一颗颗虫蛹接二连三地裂开,一对对蓝翼逐渐舒展,缓缓扇动着,努力想要从蛹壳的束缚中挣脱。
蓝祈突然轻轻推了推夜雪焕,一手从他后腰的箭袋里取了一支羽箭,在自己左手手心里划开一道浅口,把血涂在箭镞上,这才递了回去,低声道:“试试看。”
夜雪焕愣了片刻,随即便反应了过来。契蛊蛊血能克一切毒物,据说还是醒祖的巅峰之作,说不定倒真能克制这不完全的青冥蝶。
——蓝祈竟是早就已经想好了,只是见蛹壳坚硬,才要等它们自行破蛹。
夜雪焕瞥了一眼他手上的伤口,也不多矫情,接过箭矢,瞄准其中一只即将振翅的青冥蝶,开弓射向那片幽蓝的蝶翼。
他箭术精湛,箭尖分毫不差地点到了蝶翼上,看似柔软的蝶翼却毫无损伤,甚至像是在嘲笑一般,大幅度地扇了扇;然而当蓝祈的血沾到翅上时,那四片翅膀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原本妖冶幽亮的青蓝色迅速黯淡,很快成了一片死灰,慢慢便不动了。
玉恬看得目瞪口呆,她嘴上说得轻巧,其实并无良策,本都想拼着同归于尽了,没想到竟会有如此转机。
“你……”
她惊疑不定,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相询。她当着这两人的面展露了自己的一身蛊术,蓝祈也在她眼前暴露了自身的秘密;这是一场无言的交易,她心中十分清楚。
其余虫蛹也即将成蝶,蓝祈再不犹豫,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去,腕上的含羞镯子已经展开成刀片,将掌心里的伤口划得更深了些。他发着烧,心跳剧烈,血流也快,几只虫蛹先前又被玉恬摆在一处,很快就被他的血浇了个透,无一例外地褪去了鲜亮的颜色。
清甜的香气飘散开来,竟隐隐将这满室的血腥气都盖了过去。
玉恬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
高烧加上失血,蓝祈终是坚持不住,脑中空白一片,站起身时一阵眩晕,软软地栽倒下去,陷入了黑暗之中。
宫变之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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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濡沫
自始至终,玉恬都一动不动,看着夜雪焕将蓝祈接住,珍而重之地护在怀里,又撕下自己衣袖一角,简单地将那只鲜血淋漓的左手包扎起来。
他神情平静,眼色却很沉,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压抑的风暴。
蓝祈彻底失去了意识,呼吸急促却微弱,整个人都烧得滚烫,却又在不受控制地打着寒颤,脑袋无力地垂着,小脸痛苦地皱着,显然正在承受着病痛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