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笑道:“恁俊的小哥儿,老婆子看了都稀罕,小娃儿怕是早就动心了吧?”
蓝祈简直都想翻白眼,却也只能顺着这个设定往下编故事:“容哥哥从前是军人,本该前途无量的,谁知得罪了小人,被除了军籍,无处可去,爹爹便收留了他。他、他总说我家是恩人,不能对我有非分之想,就、就这样守着我就足够了……”
“他那么厉害,遇到荒民本来也能自己逃掉的,都是我拖累了他,是我太没用了……他自己也受了伤,还要照顾我……呜……”
他这两年被路遥、夜雪薰和南宫秀人三方荼毒,不知被塞了多少奇奇怪怪的小话本,这种故事情节信手拈来,时不时还要咳嗽两声,讲得断断续续、结结巴巴,更显得真情实感、动人心弦。说着说着眼眶还红了,捂着脸嘤嘤地啜泣起来,任谁见了都要掬一把同情泪。
田氏哎呀哎呀地叹着气,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这种从没吃过苦头的大小姐。
夜雪焕刚好在此时回来,手里拈着两个新鲜的、还沾着些绿色不明块状物的鸡蛋,见状忙把鸡蛋往田氏手里一塞,上前搂住蓝祈,状似十分笨拙地拍着他的后背,焦急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
蓝祈把脸埋在他怀里,抽抽答答地哭道:“容哥哥,等回了落霞关,如果能找到爹爹他们,你是不是、又会像从前那样……是不是再也不会抱我了……”
夜雪焕这下是真有些茫然无措,不知自己给小骡子喂了两把草料的工夫,剧情到底发展成了什么样,然而沉默却反而是他眼下最符合人设的反应。
蓝祈还在天马行空地发挥,演技让玉恬那个金羽见了只怕都要惊叹,“如果是那样,那我宁可、宁可不要找到爹爹了,我无依无靠,你就、就不会抛下我了……”
“我这样想,是不是太自私、太恶毒了……呜……我怎么会这么坏啊……”
“……”
夜雪焕都快接不下去了。
他在心里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这两年是不是让蓝祈过得太闲了,不然他哪来的时间看那么多满篇污言秽语的话本,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为了让田氏相信他们是一对落难小情侣,何至于编得如此荡气回肠?
当年在鸾阳初见时,他也曾有心为难蓝祈,几句隐晦的荤话就让蓝祈无言以对;如今蓝祈甚至连个荤字都没有,就让他差点绷不住,这报应来得也太猛烈了些。
——真该让太傅大人好好看看,他心目中那个苍天蔚海一般纯净孤高的学生,骨子里究竟是个什么德性。
夜雪焕深吸一口气,默默又记了蓝祈一笔账,才抱着他沉声道:“说什么傻话。我们都……都那样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妻。日后无论再苦再累,我也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蓝祈立时就不哭了,小拳头捶了下他的胸口,又羞又嗔道:“你怎么、怎么好当着旁人的面说这个……”
夜雪焕也仿佛终于惊觉旁边还有个大活人,面色微僵,手臂却收得更紧,假咳了一声,又道:“你还病着呢,莫再胡思乱想了,我不会丢下你的。”
蓝祈柔柔地应了一声,软绵绵地藏在他怀里,又似乎觉得不合礼数,从他臂弯间露出一对湿漉漉的眼睛,偷偷瞥着田氏,把一副娇羞小女儿情态描绘得淋漓尽致。
田氏淡定得如同全然看不到,眼中却有丝丝笑意,大抵是老人家都爱看这种落魄护卫和千金小姐相互爱慕、患难之中私定终身的戏码,所以非常喜闻乐见,对于这些卿卿我我十分包容,也不发表什么评论,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自顾自地煮着粥。
夜雪焕观察着她的脸色,知道是糊弄过去了,不免有些得意和好笑,暗想自己与蓝祈联手演戏,连当朝太傅都要心软妥协,遑论是这样一个边民老妇。
但他同时又有些心情复杂,突然明白了路遥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为何如此有销路。
边民自然没有看话本的条件,但他们同其他百姓一样,被日复一日的枯燥劳作磨平了所有生活的趣味,所以才热爱和向往缠绵悱恻的绝美爱情,至少那些美好的故事还能给他们带来一点对世界的善意和期待。
路遥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能赚得盆满钵满,而熟知话本套路的蓝祈也能毫不费力地戳到田氏心里。
从这个角度而言,路遥或许比他们所有人都更懂民心。
米粥在锅中咕嘟咕嘟地翻滚,小小的灶房里烟气迷蒙。田氏切了点葱花,拌在蛋液中搅匀,又撒了点盐巴,一并淋进锅里,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香气扑鼻的蛋花粥。
她虽与女儿同住,但那对小夫妻显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外为生计奔波,她只能自己照顾自己,家务做得十分麻利。一双手虽然干瘦枯槁,切葱花时的刀法却极为娴熟,打蛋时也快速有力;比起那些保养得体的诰命贵妇,她反而显得精神矍铄得多。
“好啦,你们先吃着,老婆子要去喂鸡啦。”
田氏估计是觉得这对小情侣才刚刚互诉衷肠,彼此都有千言万语,碍着她才不好意思说,径自找了个借口离开,给他们留足了空间。
两人手里各捧一大碗粥,用眼神交流着只有他两人能懂的讯息。
夜雪焕由衷赞叹:“佩服佩服。”
蓝祈谦虚回敬:“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