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谢老板便见一直在后面观望的那戎装青年两步走上前来。梁英关虽然声名正盛,却很少有人见过他,那日市集上尚有一身红衣可揣测身份,到眼下一身戎装短打,几乎没有人能认出来了。
“报官?”
梁英关又笑了一声。这群人怕是还不知道,这大魏最大的官,就在他们眼前站着呢。他看了容亁一眼,容亁点了点头,于是出手干净利落,周围的人还不曾看清楚,只见一片雪亮的剑光,等剑光过眼,入目便是一片血红,李公子抱着他断了的一只手惨嚎起来,他身边一起的一群人脸色惨白。
围观的百姓倒是见了这惨况恨不得鼓掌欢庆,恶人自有天收,别说断一只手,就是砍了脑袋也是活该。方圆百里的人家,几乎没有不被这几个纨绔祸害的,难得有侠义之士出手,甚至还有人暗暗担心会被伺机报复了。
李世荣捧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胳臂,便见那俊美的锦衣公子慢条斯理的走过来,半蹲在他面前,瞧着他的眼神,是他这一辈子见过的,最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你就是用这只手碰他的?”
容亁声音很轻,轻到只有李世荣听见了。然后李世荣就看见这锦衣公子站起来,一脚踩在了他的伤口处,锥心的痛楚袭来,目龇欲裂。
容亁的脚离开了地上已经仿佛一个死人一样的李公子,盯着一群纨绔,唇上竟然还微微带笑“不是要报官吗?去吧。”
一群纨绔几乎是白着脸搀扶着李世荣从酒肆里出去,顺便还捡走了他的断手。
围观的百姓看足了热闹,三三两两的散去,谢老板摇摇头,对着容亁同梁英关道“二位要小心这些人日后伺机报复。”
容亁不置可否,倒是梁英关给了这好心的老板一个笑意“无妨。”
老板看这壮士胸有成竹的神情,倒是也不方便再说话了。
容亁的眼神始终落在了谢安的身上,从他进来开始,谢安便没有认真瞧过他一眼。他咬咬牙,往那边走了两步。
梁英关拉住了谢老板,叹息“这两位认识,就让他们谈谈吧。”
谢老板犹疑的看着梁英关“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梁英关摇头“不是什么人。”旋即他又笑了“你们这的酒可真是好酒。”
便又闷头喝了一口。
谢安垂着头清理地上的血迹,发丝垂落到了地上,露出了一截白皙的脖颈,容亁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一双手里拿着的是宫里最下等的人都不会碰的粗布,他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这几年,你就是这样过来的?”
谢安奇怪的瞧了他一眼“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谢家的谢安已经死了,被谢锦埋在了谢家的老宅。”
“现在的谢言只是一个平民百姓,不做这些可没人养着我。”
他话里没有一分讽刺之意,只是在陈述事实。
“那些人……常常来挑衅滋事?”
谢安瞧了他一眼,“就算你们不插手,我自己也能解决。”
容亁只觉得他眼底微热,好像有什么就要从眼眶中落下了,到底没有。从见到这个人开始,他就想把这个人护在他的羽翼下。他是大魏的皇帝,却让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在大魏的土地上受到这样的欺辱。
良久,谢安听到一声叹息,然后他便看到大魏的陛下,亲自拿走了他手里的粗布,一点一点的擦干净了地上的血迹。就算是做起来这样的事,看起来仍然是端方雅正的姿态。
“地不是这样擦的,这样血会留下痕迹。”
谢安睫毛颤了颤,站了起来推开容亁,声音有些抖“你在做什么?”
容亁瞧着他,笑了一声“这些事,我很小的时候就做过了。边关的时候连衣服都是自己缝补的,没什么不能做的。”
容亁是吃过苦的,谁也不是天生就尊贵。
谢安瞧着容亁,最后咬了咬牙“你爱做就做,关我什么事。”
容亁摇了摇头“都五年了,连地都不会擦,还振振有词说自己能养活自己。”
谢安有一瞬间想跳起来掐死这个狗皇帝。
容亁擦完地摆了摆衣袖,就看见谢安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似的瞪他,竟然有一阵恍惚。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是邑城这个地方,给了那个死气沉沉的谢安生机。
后来一段时间,谢安常常能见到容亁。
有时候是一大早出门的时候,有时候是酿酒的时候,容亁也不做什么,就是在他酿酒的时候站在一边,等酒酿好了厚着脸皮过来蹭一坛。
谢安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病气。那是病了很久的人身上才会有的。尽管容亁并不像一般的病人,他只是脸色白了些,唇色淡了些,却莫名的看起来更像是曾经的容王,而不是那个一身杀伐之气的皇帝。于是旧日里苍白少年的影子便渐渐的同眼前的人重叠了。
谢安总是对这样的容亁狠不下心。
他以为容亁会逼着他回去,容亁没有,他更多的时候是安静的在一旁看着他。
有一次容亁喝醉了,他身上都是酒味,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扯着他的袖子,死活都不松开手。习武之人力气大,谢安推了推他,没有推开,喝醉的人太沉了,他扛不动,让伙计帮忙把人送到了房间里,容亁始终没有松手,他的衣袖紧紧在他手里绞着,就好像一松手就要消失不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