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飞云自从收服了神骏,听人夸坐骑的话听到耳朵长茧,可谢潜的夸赞既不华丽,也没什么新奇,偏偏字字句句都十分顺耳,若一定要找个理由,恐怕只有表现足够真实这唯一一处优点。
但贺家的家教是谦逊的,是不能太过喜形于色的,于是,贺飞云淡淡应了一声,却默许谢潜多撸了好半天的白马,才道:“可还有事?”
谢潜偷偷瞄了他一眼,低下头,过一会,又偷偷瞄他一眼,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事。”
贺飞云:“嗯。”
谢潜:“你你你……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是孤的不好,孤不应当一大早去扰你清梦,下次……”
“罢了。”贺飞云取下架子上晾晒的马鞍,给神骏套上,动作一气呵成,神骏也非常配合。他又紧了紧护腕,道,“你面颊上同时有压伤和擦伤,军中的金疮药药性重,你先不要乱用,以免落下瘢痕。先回去,用水洗干净,再观察半日,待中午时来找我。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交代完,他上马而去。
谢潜第一次听贺飞云说了这么多话,愣了好半天,先抬手摸自己额头,又狠狠掐了一下大腿。疼得他龇牙咧嘴,竟然不是在做梦。
可若不是做梦,谢潜反倒更茫然无措了。
“……怎么回事,贺将军今天忽然不凶了,若不是做梦,莫非是孤得了病,或者有祸事临头了?!”他幡然变色,一跺脚“不行,孤得去找军师给占一卦!”
这怪不得谢潜紧张过度,毕竟,定安门闹剧至今,满打满算也才过了几天,他的印象依旧停留在深入又刻骨的——那顿马鞭上。一旦勾起相关的记忆,饶是自忖脸皮厚的安郡王,也免不了后怕加背痛腿痛,连带脸皮隐隐作痛。
几天前,定安门前:
文武官来的不多,三品以上大员到了十来位,五品以上的京官六七十人。不论质量如何,好歹浩浩荡荡站了两排,在城门前给足了皇家出行的颜面。
领头是侍礼官陈粒铎,正二品,管着迎来送往的所有差事,一套程序走下来,走不走心另说,至少轻车熟路行云流水。
若要说这场送行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地方,那么,大概是被送的正主儿之一,也就是堂堂宁郡王睡过了时辰,至今还没出现,只有个军师出来撑场面这一点。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谢潜只要不做大死,这辈子都是皇帝他弟,摆谱也好,耍赖抗议也罢,终归今天之后要滚出长安,恐怕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陈粒铎秉持着死者为大的念头,全程没有表示出任何不悦。当然,这和被推出来撑场面的军师大约也有些关系,毕竟苟愈是长安赫赫有名的名人——指的是褒义上的有名:“长安第一才子”,哪怕是二品大员,也愿意与之结交。
两人客套甚欢,而另一位主角,护送郡王就藩的赴任武将——贺飞云,又是一位知进退、文武双全的将领,因此,整个仪式没有任何疏漏便完成了。
苟愈双手接过路引等一应手续,冲贺飞云深深一礼,道:“从今之后,就请贺将军多多关照了。”
贺飞云颔首示意,两人分别上车上马,两支队伍浩浩荡荡开拔,便要从定安门出长安,正式启程了。
正在这时,贺飞云座下的马匹刚刚抬起前蹄,斜刺里,猝然扑出了个人来。同行的苟愈离着最近,只一眼,便哀叹着捂住了眼睛,不忍再看。
还能是谁呢,除了谢潜,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有不受任何攻击和阻拦,穿过重重哨位,跑来这领头人的正中央?
之间他不偏不斜,一条直线直扑贺飞云,拦在了白马正前方。
贺飞云虽然是见过大场面的将军,可临行被人闯阵还是头一遭遇见,幸亏他反应足够快,及时勒马,避免了尚未出行先见血的灾祸。
但……他万万没想到,眼前的灾祸还远远没完。
却见这一身华服,看似温婉的小公子,眼睛却闪着饿狼见到肥羊的目光,一把死死抓住辔头,用眼神紧紧咬住贺飞云不放,僵持了几息,叫道:
“将军甚美,孤欲聘之!”
贺飞云:“……”
苟愈已经缩进了车里,彻底“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的装死架势。
临行开拔,还没出定安门,没人敢开口说话。而这“小公子”嗓子十分清亮,一句话传出了很远,别说随行成员,连远在高台上的官员都听的一清二楚。
顿时,场面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而不等所有人回过神,谢潜又生怕有人没听见似的,又重复了第二遍,第三遍。偌大定安门洞下,“欲聘之”三个字久久回荡不散。不等他再说第四次,便迎来了一顿劈头盖脸的马鞭。
陈粒铎汗如雨下,慌慌张张跑过来想打圆场。然而他一介文官,又离得那么远,不等他跑下台子,贺飞云已经教训完了人,率领飞鹰军打马出了定安门,甩下谢潜和谢潜的车队,径直上官道走远了。
装死的苟愈闪电似的冲下马车,闪电似的率领两个书童,把灰头土脸的谢潜连拉带拽塞进马车,于是,车队也如老牛拉破车的速度,稀稀拉拉,慢慢吞吞地陆续出定安门而去了。
把满头大汗的二品大员陈粒铎、还有其他所有围观了一场热闹的官员们渐渐抛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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