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以来,随着贺飞云态度的软化,聊天的段数似乎跟着水涨船高,偶尔反驳一句,总能把谢潜堵得无话可说。
不过这一次嘛——
谢潜一个激灵从贺飞云身上支棱起来,小雷达开到最大。哪有这么明晃晃睁眼说瞎话的!看他指出一百个“众目”睽睽到贺飞云脸上去!
可当他定睛一看四周,才发现了不对劲。人是都在,可每个人似乎都对周围明明没什么意思的风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看天的看天,研究小石子儿的瞅着地面,连小桃小袖,都被贺飞云的俩亲兵勾肩搭背着不知在嘀咕什么,总之,没一个人在看他们这面。
啊、这、还可以这样的吗?!谢潜瞠目,嘴巴还张着没合拢,就被贺飞云又按回了原地——当然,这个原地,指的当然是他刚刚趴过的那个“原地”。
醉卧美人膝的滋味甚美。虽然无酒,不过谢潜已经熏熏然长醉不愿醒了。
只是……
幸亏贺飞云不是一国之君,否则,必是个十足的昏君啊!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听着周遭热烈的闲聊,享受着片刻的安宁。这时,一点凉意,落在了在谢潜的鼻尖。
凉意很快便消失了,快得像是错觉似的,但接着,又是一点,两点,纷纷扬扬落在两人的脸颊、额上,手心。
谢潜瞠然抬起头,从天空之中,一朵朵银白色的六瓣花,正悄然绽放,飘落,洒向地面,落入手心,比昙花的花期更加短暂,眨眼之间便消失了,只留下星星点点透明的水滴。
一阵狂喜从他的心底奔涌而出,充盈填塞,谢潜顾不上别的,一把搂住了贺飞云,道:“雪!是雪!下雪了!!下雪了啊!!!”
贺飞云也弯起了嘴角,道:“对,下雪了。”
“哈哈哈哈哈!”谢潜一跃而起,所有的颓然一荡而空,精神抖擞地道,“来人!去请陈莽校尉来议事帐!若还没吃完,就连人带串打包带过去!!”说着,便大踏步向中军帐而去。
黍地的初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次日清晨,天才刚刚亮起,谢潜一觉好眠,穿上最厚重的棉衣、披风,把自己裹得像球似的走出帐篷。
天地间银装素裹,有了这层妆点,山峦河川平原,到处一派全然不同的好雪景。
谢潜刚吸了两口清新空气,远处便传来阵阵喧闹,打破了本该属于雪景与清晨的安静。
这个时候,小桃小袖必然还没醒,谢潜只好就地取材,转头问守在寝帐门边的亲卫兵:“我记得西营晨练没这么早啊,怎么如此热闹?”
说来也巧,这亲卫正是一路看着谢潜从蹲守、到登堂、再到现在大摇大摆入室的那个凶脸兵。不过,现在他的态度早已今非昔比,待谢潜已经像对自家将军同样用心了。凶脸兵一脸无奈,道:“回禀郡王,小的也不知在闹什么,实不相瞒,早在您出来之前,就已经闹许久了。若不是没到换岗的时辰,小的也想去看看究竟。听方向——应是营门那边。”
谢潜凝神细听,似乎确是如此,西营的营务他不便插手,考虑着赏雪不成,干脆去灶上蹭些点心吃,可营门的动静不仅没有消停,反而还有声势逐渐变大的趋向。
正犹豫着,寝账门帘一开,贺飞云急匆匆出来,一边系衣带,腋下还夹着来不及系上的护手。他一边快步而行,一边对凶脸兵吩咐:“看好郡王。”走过一段,又回过来,特地对谢潜道,“待好,不要乱跑,我去处理。”便疾步向营门而去。
谢潜怔了一下,随即从后面疾追,说道:“等等,我也一起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的飞快。凶脸兵没来得及拦,只好弃了寝帐追过来,道:“郡王您就别凑这热闹了吧!万一有什么危险——”
谢潜忙着追贺飞云,哪里分的出功夫理他,没好气道:“有什么危险?就算有,还能比贺将军身边更安全?回去站你的岗去!”
那凶脸兵恍然顿悟,一拍腿道:“对啊。有将军在,轮得到别人掺和吗?”但他还是追到谢潜平行,又确认道,“属下真的可以不去吗?”
谢潜喊着“滚滚滚——”追着贺飞云跑远了,那凶脸兵停下脚步,一脸欣慰地目送人跑得远到看不见了,嗟叹道:“老大保护嫂子,天经地义啊,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小郡王这么英明呢?!”
他乐滋滋回到岗位守着,只等换岗的弟兄来换他回去睡觉。哪知左等右等,等的望眼欲穿,哈欠连天了,也没等到换岗的人的影子。
而在这个时候,本该和他换岗的亲兵,正在一丝不苟,严格执行着贺飞云的命令:牢牢守在谢潜身边,护卫他的人身安全。
自从飞鹰军来到西营,第一件事就是将营门翻新、修缮和加固。但即便如此,也不过是一扇寻常木制的大门。现下天色已经亮起来了,营门还没有打开,只有一扇供物料车马进出的角门。但现在,无论大门还是角门,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的人围满了。分管守门的卫士们各个全神戒备,如临大敌,生怕这群人冲门或者闹出点要命的大问题。
贺飞云一身浅白劲装,再如画的眉眼,站在雪地里也像隐了形似的。但谢潜一来就不一样了,为求保暖,他今天全副武装,最厚重的火狐裘披风一裹,站在雪地里像一团燃烧的火球,哪怕离几里地都一眼能看见。于是,刚一露面,就有眼尖的人认出了他,立刻跳脚高喊道:“是郡守大人,被神明赐福的郡守大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