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潜顿时腰也不疼了,气也不叹了,觉也不睡了,一把揪过贺飞云,在那俊脸上啵唧一口,道声“多谢”,跳起来就跑。
贺飞云目送他身影跑出帐外,泯入夜色看不见了,才笑着摇了摇头,低头一看,那横平竖直的批语旁边,落上了几星墨点,而纸张的边角处,更划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折线。
确实莽撞,但也因此而可爱,偶尔犯些小小失误,无伤大雅,大将军心胸宽广,除了当没发生过之外,还能怎么办呢?
于是,种植蔬菜的重大难题,便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被成功攻克了。谢潜收获种植小组的一顿粉拳(毕竟半夜闯门)和唾骂之后,就这么被一张薄薄的糊窗明纸而轻松解决了。当然,纸张的透光图并不足以令谢潜满意,但再加上低廉到几乎相当于不要钱的价格这一条,谢潜便满意到不能更满意了。
这糊窗的明纸并非写字用的宣纸,而是黍郡本地盛产的一种“毛竹纸”。在郡城旁的山中,便有取之不尽的毛竹,截取中段,每段砍成五尺五寸余之后,放入生石灰中浸泡、沤养,直至软化成竹纤维。再将这竹纤维为原料,经过几十道工序的处理,晾晒成微微泛姜黄、非常结实的纸张。
虽然从头造一张纸需要足足耗时九个多月,不过谢潜用不着现造,造纸坊还有许多往年没有卖完的陈纸,作坊主和造纸工匠正好都在西营里住着,一听谢潜需要筹措大页窗纸,便干脆将这些库存全献了出来。这些纸虽然比新造的竹纸更黄一些,也因储藏不当,有些生了霉点,即便拿出来售卖,也卖不上什么好价格。但拿来做温室棚子的窗户,足够挡住风霜,更不要花钱,便没人会在意这些小小瑕疵了。
第83章 渡年关
两相欢喜,一拍即合,话虽如此,谢潜还是将造纸坊主和几名工匠暗暗记下,待来年春天,郡中状况有所起色之后,他必定会找到机会,回报这些所有出过力的人。
有了造纸坊的无偿支持,第二版的棚子很快就改装好了,东西两面是拆卸的纸窗,南北则用木板和泥巴筑墙。这样的构造,虽然棚下的光线依旧不算十分明亮,可比起之前完全见不到光,却要好上太多了。
地底有地龙加温,每日又将寒风隔离在外,沐浴着隔了窗纸的阳光,终于,所有的秧苗都不负众望地成活了,望着这一小片冬日难得一见的翠绿,西营的所有人都不由燃起了新的希望。
就在宋氏的种粮小组将喜讯传播出来的同一时间,苟愈终于穿山越岭,带着由西营兵士、勒墨人混合而成的运粮队,带着十辆改装过的马车,抵达了晋阳城。
要说后悔,确实悔断了肠子。当年在长安城里,他苟愈也是万人空巷,炙手可热的大才子,如今一朝跟错了主子,先埋首于账务的汪洋大海中徜徉了月余,忙得蓬头垢面,头发都枯黄了。好不容易告一段落,还来不及养养可怜的头发,又被谢潜一句话,打发到路迢迢的地方来运粮。揣着一摞能看不能用的库银也就罢了,还要肩负着二道贩子、高卖低收的重担,苟愈这一路把谢潜骂了千百遍,可若让他把这一趟任务转交给别人,他又既不放心也不情愿。想想黍郡那一群盼望的郡民,又想想谢潜每月开给他的丰厚饷银,苟军师恨恨地又骂了一遍,按照计划,敲响了车马行赵大户的宅门。
前文曾提到,晋阳城谢潜装成过路客商,倒手改装车小赚了一笔,也与这城里的两位地头蛇商户混了个脸熟。一位是运营来福客栈、来福茶楼的掌柜万来福,另一个便是这把持了晋阳城大部分车马生意的赵大户。
苟愈这次揣着谢潜亲笔写的拜帖和名帖,第一站来找的便是这位赵大户。他如何斡旋料理赵大户暂且不提,转回头来接着说种菜的谢潜。他的“室内种植”取得了显著的成果,虽然这一棚子的蔬菜都还没吃进嘴里,虽然许多小苗日照不够,导致长得不够壮实,可迈出了出苗的一小步,就是走向收获的一大步。无论前方有多少苦难(特指挨骂),谢潜也充耳不闻,抬抬脚直接踩过去了。
这天,他顶着作坊领头人叶师傅的骂街,强行抽调出来两名师傅——需要修建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郡城忙、郡守府也要忙,人手根本分配不过来。就是加上勒墨人里甄选出来的三十多个学徒,也还是忙的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总之,他强抢出来两个,在菜棚的附近,马不停蹄地接连搭建了四五个棚子。
工匠师傅们骂,以宋氏为首的种植小组也在另一边大骂。
为何连种植小组也骂?
因为头一批的菜还没有收成,也因为规模太大,人手不够,根本忙不过来。
可惜,不论怎么骂,谢潜手一摊,把当魔星的混不吝劲儿拿出来:不行,必须干,干不了也得干!第一轮收不收不重要,其他棚子也必须全都种满了!人手不够,他随手抓来不当值的西营兵,再不够,干脆撸起袖子,亲自下地一起种。
拼着这不要脸的劲头,宋氏种植小组只好边骂边跟着加班加点,甚至把家里稍微清闲点的闲人也都拉出来一起帮忙。终于,在新的蔬菜棚子建好的第三天,把所有的瓦盆、瓦盒全部种满了。
自此,种植小组的成员就过上了起早贪黑,饭顾不上吃、觉也顾不上睡的苦难日子。寻常种菜,无非浇水、施肥、捉虫,绝不至于劳累。可棚里种菜谁都没有经验,谢潜还要不厌其烦的给大伙增加负担,比如窗下的菜日照多几分、温度低几分,每日出叶如何、长了多少,中央的菜比照这些参数又如何;同样的光照下,从棚中央到周边的生长状况如何;同样的温度下,光照不同的又如何。林林总总,再加上浇水量和施肥次数,统统都要记录,实在把每个人都折磨得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