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2 / 2)

绥绥心里没底,又哼哼了一会儿,演不下去了,只得装模作样地做出才清醒的样子,请宫娥倒茶来吃。

宫娥倒了茶来,扶她起来,“喏,小娘娘,慢点儿起来,小心烫。”

绥绥是侍儿扶起娇无力,才坐起来,一眼就看到了皇帝。

他竟就坐在不远处幔帐后的矮榻上。

纱帐朦胧,他穿着宽袍大袖的青纱道袍,像一层又一层的大雾罩着远山。万般都不清晰,只有那幽幽的眼神,说不上多锐利,却深不见底。

绥绥差点把茶洒在床上,忙爬下来跪在地上,伏身道:“见…..见过陛下,陛下……陛下怎么来了!”

宫人后来教给她了,她是东宫的人,所以要随着太子称自己为儿臣。

皇帝挥退了宫娥道:“为何病了,可又是他们照顾不周?”

绥绥赶紧道:“不...不,是儿臣自己身子不争气。”

皇帝闲闲哦了声,忽然说:“方才梦见什么了?”

“儿臣没、没有梦见什么。”

他静静地看着她,“你说话了。”

绥绥咬牙,“儿臣有罪!扰了陛下的耳朵……”她只是认错,皇帝问她可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绥绥也呆呆摇头,傻里傻气的样子。

皇帝却微笑了:“你叫太子殿下。”

胡说八道嘛!她根本没念叨李重骏!

绥绥不知道皇帝想干什么,只好不言语。皇帝又道,“你还叫了娘。”

他顿了顿,“你的娘……你还记得她么?”

绥绥几乎屏住了呼吸,像是在波涛汹涌的大河中抓住一块浮木。她紧紧抓住了,又不敢表露,只是摇头道:“回陛下,儿臣不记得了。”

皇帝闲闲地应了一声,又随口问起她的乡籍姓氏,绥绥也只是摇头。

“儿臣……都不记得了。“

她低头掩着脸颊,很难过的样子。

手腕的栀子花都谢了,蔫蔫的泛了黄,她故作忸怩地摘下来,窥见皇帝看过来的眼神,忙腼腆解释道:“儿臣凉州长大,居无定所。自打记事起便只认得西北风物。家乡父母,一概不记得了……只有一块玉,系在脖子上,因是块破的,一直也没被人搜刮了去。除此之外,就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儿……有人抱着我摇,听见叮叮咚咚,许是镯子的声音,还有一串白花花的,清香扑鼻的东西。后来我学唱南曲去,才偶然听人说起,江南一带夏日里总有人走街串巷卖白兰花穿铜丝手环,也许,就是那个了。儿臣是无根浮萍,觉着亲切的东西,总是不舍得撒手,于是常自己穿来戴。没准儿……我原也是江南人呢!”

绥绥很卖力气地唱念做打了一番,皇帝还是那蔼如春雾的淡淡笑意,没什么反应,转而含笑道:“九郎濒死也要包庇你,而你梦中犹念太子,对他也真是情真意切。”

这老狐狸到底想干什么呀!绥绥硬着头皮又说了下去:“儿臣不敢!儿臣……儿臣其实、其实……请陛下赐死儿臣!”

见她语无伦次,皇帝忽然笑了一声,这声嗤笑倒像极了李重骏。

他说:“这回又是为什么?”

绥绥本来就有点儿发烧,别的不会,装傻还是会的,忙叩头又道:“回陛下,其实儿臣……儿臣惧怕太子。惧怕极了。我与太子凉州相识,太子奉旨入京,执意带了儿臣来长安……儿臣不怕砍头,太子殿下的性子,着实是有些喜怒无常,尤其是……”她掩袖,脸愈发红了,“儿臣在凉州就曾试着逃走,每次被殿下捉回去,殿下都要变本加厉地惩罚儿臣……那天在骊山湖,又被太子捉住,儿臣走投无路,狗急跳墙,所以……”

她嘤嘤哭起来:“儿臣着实受不了了,还是请陛下杀了儿臣罢。儿臣死也不要回到东宫去了!”

皇帝半晌不语,整了整袖子起身,缓步踱过那消金兽的缭绕烟雾,“也罢!既然你情真意切,那朕就准了昭训这个请愿。”

准了…..请愿?她这是欲擒故纵啊!绥绥还以为他会利用这个借口,正式地把她留下来,准了请愿是什么意思!

绥绥有点懵,抬头小心翼翼觑了上去。

皇帝走近了,原来他深青纱袍上烫有竹叶的暗纹。

真要说眉目如画,李家人也算登峰造极了。不过李重骏唇红齿白,乌发浓眉,绿荫间摘弓射羽,青的红的白的,画的是春日宴。相比之下,他爹爹就是水墨画了,赭绿淡淡描出来的,存在檀香匣子里,中正,温和,有端直的风骨。丝毫不像个心狠手辣的老狐狸。

绥绥小声道:“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负手走过她身边,并没理会她。

她没看到他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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