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向后一按,不经意地碰到了谢明月命人送来的剑,竟猛然闭口不言。
在他逼李言隐退位的第一晚, 亦电闪雷鸣, 万物震恐, 宛如上天降罚, 斥责他为人臣之不忠,斥责他为人子之不孝。
那是他最风光, 最狼狈,第一次大权在握,毫无顾忌, 又无尽孤独的一天。
谢明月当年就在这样的夜雨里,带着仿佛能驱散他周身寒意的烛光, 一言不发地来到他身边。
李成绮沉思一息, 忽地撩开床帐, 在宫人震惊的眼神中从床上轻盈地跳下,光着脚朝谢明月跑去,“先生留步!”
谢明月听见小皇帝的呼声转过头。
李成绮望着他颜色浅淡的眼眸,似乎在其中看见了其中一闪而逝的错愕。
“先生请留步。”李成绮站在谢明月面前,两人身高的差距在此刻一览无遗, 小皇帝竭力想踮脚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矮, 奈何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他还没穿鞋。
这个身高即便再居高临下地说话也会显得非常没有气势。
“陛下还有什么事吗?”谢明月的目光落在李成绮眼睑时隐时现的红痣上。
李成绮仰着脸,“先生,外面的雨太大了,雨大路滑,您现在回府孤难以放心。”
谢明月的神情中有几分面对任性孩子时的无奈,“多谢陛下关心,陛下多虑了。”
“孤确实多思多虑。”李成绮坦然承认了,今日古怪之事太多,戚不器遮遮掩掩,谢明月语焉不详,李成绮很想弄明白为什么,自然,最重要的是,雨确实太大了。
李成绮上辈子对臣贴已成了习惯,并且十分雨露均沾,众生平等,哪怕之后他与谢明月之间已两看相厌,他还是不会忘了在天冷时叮嘱谢明月多加衣服少熬夜看书。
少年人道:“如果先生今晚走了,孤会担心先生担心得一晚上睡不着,”他将一晚上说的十分刻意,“先生不会真想孤睡不着吧?”
不等谢明月回答,他便继续道:“孤不是在请先生留下,孤是在命先生留下。”小皇帝抬眸时眼尾微微上挑,那颗颜色妖艳的红痣立刻无影无踪。
这话说出口连李成绮自己都觉得有点荒唐的好笑,他还没见过哪个皇帝要通过命令让自己的臣子住自己的寝宫。
提着鞋子追过来的宫人听到小皇帝这样颐指气使地对谢明月说话,脸色白了又白。
谢明月像是想起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他朝李成绮轻轻地笑了,反问道:“命臣留在宫中?”
但下一刻,那点肖似先帝的睥睨气势烟消云散,少年拽着谢明月袖子一角,语气放的缓而柔,他压低声音,很像是恳求那样地放低了架子,“孤都请三次了,别人都看着呢,求求先生,给孤留些颜面吧。”
少年人弯着眼睛笑,眼中含着十分狡黠,却不惹人反感,只让人觉得手痒,想摸摸他毛茸茸的发顶是否如狐狸毛那样柔软。
任再狠心的人都没法在此刻拒绝他。
谢明月沉默片刻。
他无疑很想拒绝小皇帝。
李成绮捏着他袖子一角,轻轻往前扯了扯,“先生,先生看在孤与先生的师生情分上,今夜便留下来吧。”
小皇帝强势与示弱之间转换得自然无比,却半点不显突兀,因为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促成谢明月留下的小手段。
小皇帝一眼不眨地盯着谢明月看,眼中亮闪闪的似有希冀。
“谢陛下。”
李成绮听见谢明月这样回答,欢喜的像是个得了心爱点心的孩子,只差没有一蹦三尺高,吩咐道:“去把……把偏殿收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