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公主又要哭出来,婉儿忙又安慰她:“公主您慢慢说,别太着急。”
公主的表哥贺兰敏之,婉儿是听说过的。他是武后的亲姐姐韩国夫人与韩国公贺兰安石的独子,魏国夫人的亲哥哥。武后一心想要栽培他,可惜他好像并不领情。关于贺兰敏之的风月故事坊间也传得沸沸扬扬,听说他放肆到对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司卫少卿杨思俭之女下手,而武后想要扳正他,连这都忍了过去。现在看公主这副模样,又与贺兰敏之有关,婉儿心下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好不容易再次平静下情绪,公主接着讲了下去:“表哥他好可怕!我怎么能上他的床呢?可是我拗不过他,他那时就跟一只猛兽一样——不!比猛兽还狰狞!我真的已经用尽全力挣扎了,兰儿和蕙儿也在努力地拉开他。我好不容易挣脱逃了出来,可是兰儿和蕙儿……”公主不想再回忆,那些痛苦的阴影笼罩着一颗幼小的心,平生第一次感到这样害怕。
果然如此,婉儿心疼地看着泪水断线的公主:“那公主怎么在这里,不去找皇后呢?”
“婉儿……”公主撇着嘴抽噎着,“是我自己贪玩跑出去的,阿娘……我也很怕她……”
“你是她的小公主啊!”婉儿扶起公主,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她会把事情处理好的。相信她,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相信的人!”
公主泪眼朦胧地点点头,婉儿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好了,没事了,不哭了。”婉儿抬手擦去公主的泪水,“你失踪了这么久,大家找你一定找得急了。我去不了紫宸殿,桓将军手下的校尉每天晚上都会到掖庭宫来巡视,我带你去找他,他会带你去紫宸殿的。”
“嗯。”公主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跟着婉儿走了出去。
看着一群士兵簇拥着公主远去,婉儿再次抬头看了看那轮明月。
夜更深了,月更亮了。
可是那光芒竟带着难以抵御的凉意。
大明宫被包围在月色中。冷光下,即将血流成河。
☆、第四章
听说那天公主回去后,紫宸殿彻夜灯火,武皇后连夜召见了十几位朝中重臣。夜凉如水,一个个长髯银须的老大臣立于殿内,武后气场震慑群臣,谁也挡不住屠刀的光芒,而这把屠刀,正要直直地插进武后娘家的心脏。贺兰敏之、韩国夫人、魏国夫人,新仇旧怨,连根拔起,历经风霜的大臣此时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恐怖。
听说第二天的早朝,皇帝破天荒地参加了,当着众人低声下气地为着韩国夫人与魏国夫人求情,皇后却并不买账,一纸诏书下达,三省六部战战兢兢,无人敢反驳,皇帝再次推病避居。
听说贺兰敏之没过多久就被带走了,临走时破口大骂皇后是大唐奸贼,荣国夫人亲自进宫求情,却被拦在紫宸殿外。韩国夫人与魏国夫人也被赐了鸩酒,饮下的那天夜里,皇帝在睡梦中挣扎,昏昏沉沉喊着的是“媚娘”。
听说贺兰敏之的罪名是“烝于荣国夫人,恃宠多愆犯,逼淫准太子妃,贪污瑞锦之费”,处以流放雷州,途中遇山贼,以马缰勒死。
……
这段时间发生太多的事,婉儿一时有些愕然。贺兰敏之、韩国夫人、魏国夫人……他们像是在一瞬之间,都死了。
原因只有一个,他们动了小公主,动了武皇后的人。
武皇后可以容忍很多事,却不能容忍别人动她的人。
哪怕是最亲近的人这样做,也不可以。
这些威胁,必须死。
这才是武皇后,真正的她。
婉儿看着几案上放着的《诗》,一声叹息。
《诗》上总是倡导为君者仁,可要是一味地仁,兴许会放任一些毒瘤的增长。文王终究只是治理好了一个小小的诸侯国,武王取天下、治天下,仍旧是需要伐纣的狠劲。婉儿突然就明白了,像始皇帝那样为天下先者,必得有强硬的手段。
“婉儿,为师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年龄的人会有这样深邃的见解。”宫教博士拿着手里的文卷,实在是无法想像这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有的思想,“为师觉得,很快就会教不动你了。”
婉儿不语,她的确是在慢慢悟透一些道理,内文学馆不仅是学习的好地方,更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每天她早早地来,听着课前大家的闲聊,小到市井,大到朝政,每一条都是以前在掖庭宫听不到的。而她也更加向往那个坐在前朝的女人,听说武皇后的出身也称不上显贵,因而对寒门人士尤其照顾,所以婉儿拼了命地学,努力地长成一棵参天大树,等着她来赞一声良木。
“内文学馆的藏书库前些天浸了水,里面的书籍资料还在修缮,婉儿此时需要广泛涉猎,而不是仅限于为师所讲的书经。”宫教博士将文卷还给婉儿,“雍王府的藏书比内文学馆的还多,涵盖天文地理经史子集,应有尽有,你可以去看看。以后你就不必每天到课了,多去看看那些书可能会更有帮助,回头为师会向雍王说明。”
听到藏书,婉儿一下就来了兴趣,兴奋地应一声“是”,得到宫教博士的允许后几乎是蹦着出了学馆。
“婉儿!”一出学馆门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婉儿回过头去,看到令月正朝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婉儿忙迎上去行礼:“奴婢见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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